那年仲秋,天高气爽,塞外马肥,北匈来犯,烽火一直举到帝京。 十七岁的他刚刚承袭了祖上的爵位,以校尉将军的头衔领兵出征。画角声里,母亲为他束甲,父亲为他拭刀,一府人忙忙碌碌,他接过父亲用过多年的刀,父亲说,已经为他聘了相国的小女,等他得胜归来就可成婚。他恍惚间想起那个女孩,在父亲卸甲的宴上,跟在相国身后的那个女孩,总是低着头,羞羞怯怯,笑起来如桃花初绽,是个很好的姑娘。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骑着马儿穿过长安街道,身后跟着一队甲兵,军容齐整,威风凛凛。人拥巷挤,人们争着凑前去看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将头昂得高高地,努力压抑着一点失落,一点哀伤。朱红的大门开启,长安城外,千里沃野,云层翻卷,天地无涯,极目远眺处,雁断西风。漫野的爬地菊铺延到天边,金黄赤橙郁蓝纯白,远处一个白影弓腰在花丛中,悠悠地风送来清柔的歌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少年将军远远地望着,听着,当他觉得忧伤卷土重来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时候,采花的人忽的直起身朝他望过来。是个女孩,素净白皙的脸庞,散乱脱髻的长发翻飞,裙裾鼓满了风,好像立即就要乘风而去。她沉沉地望着,目光像是隔了无数重山。将军望不清她的脸,他回头看了身后的侍卫一眼,策马而出。 马蹄扬起残花,空中散飞着草叶,他快马直冲,她似是被吓住了一愣不动。甲兵们也大都是新入伍的少年,他们止住战马,等他们的将军凯旋。少年将军勒着马儿围着姑娘跑了一圈又一圈,踏出完美中心的圆。她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不服气地昂着头。疾风狂卷,女孩的眼神像是一潭溪水映了星斑,花气浓烈醉人,将军依然高昂着坚毅的脸,但他有些窘迫。陡然一声尖锐的唳响,晴空裂破,一个黑影霹雳般掠过苍野。少年扬鞭咆哮,驰骋北去。 他身后,百千铁甲曜日齐出,地动天塌。 那一次出征,他在大漠中迷了路,五千人沿着水草行军无意中竟孤军直入,撞上匈奴右贤王的亲卫。血染平沙,擒王溃敌,匈奴北遁,一战功成。 帝京群臣郊迎三十里,风光无二。庆功宴之后是喜宴,红烛罗帐,他如约娶了相国的小女,将相和,国泰民安,荣光无限。父亲去世以后,他晋升太尉,持国二十年,边境安定,西域亲附。但他终于衰老,长安城里从不缺跃马少年。他后来娶了两三个妾,有了几个意气风发的儿子,他为儿子们揩拭甲胄,镜面般的甲上浮现他皱纹丛生的脸。 在庭院里莳花弄草的时候,偶尔风来,花叶摇颤,他突然觉得空憾,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空荡荡地回想着什么。这时候,他回头看见小女儿在嗅一朵红药,漫天的圆圆点点的花瓣雨一般飘下,隐隐地,他听见风里传来的歌声。 这便是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