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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日报）芷菁
周一下午，我去接女儿放学，正在收拾书包时，父亲来了。我不禁哑然失笑——又撞车了（指多人同时接女儿）。父亲走到女儿跟前，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两个翠绿的橘子递给女儿。我说爸，你从哪里弄来这样的青橘子，还不酸掉牙齿。父亲正色道，这不是橘子，是贵妃贡柑，不酸，甜的，七块钱一斤呢，凉性，降火的。说完，不待我接话，转身向教室门口走去。我喊住父亲，让他等一会儿和我们一起走。父亲说我们老师在开运动会，我是计时员，一时半刻走不了。你们先回去。刚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望着父亲逐渐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身影，一股暖流在我心间涌动。 曾经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以为父亲是不爱我的，并对他的重男轻女一直耿耿于怀。 我是长女，出生那天，村里人给父亲道喜，父亲轻描淡写地说，还不是人家的人，有什么可喜的。弟弟出生那天，父亲的脸灿烂如三月的桃花，把鞭炮放得震天响。 父亲也有过因为我而开怀的时候。那年，我考上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父亲乐坏了，摆了二十桌大宴亲朋，鞭炮放得震天响。看着满脸笑容穿梭于宾客之间的父亲，我在一旁冷笑：高兴吧，给你挣足了面子，也算报了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了。我可以离开你自由地生活了。 然而，当我真的第一次远离家门，站在江城陌生的土地上，我居然很没骨气地想念起冶城来，想那个之前时刻想要离开的家。所以，到校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返回冶城的客车。下车时，我还恨恨地想：这下可要被父亲笑死了。 快到家时，碰上父亲的同事王阿姨。看到我，王阿姨开玩笑在说，你可回来了，这下你爸爸可以“雨转晴”了。我不明就里，迷茫地望着王阿姨。王阿姨笑得很开心地说，你不知道吧，自从你上大学后，这几天，我们只要一提起你，你爸爸就会掉眼泪。没想到你爸爸平时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居然这么爱哭。父亲会哭，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还是因为我而哭。这是真的吗？我虽然怀疑，但下车时的恨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舒坦。 推开家门，全家人都在。母亲见到我笑逐颜开，弟弟乐颠颠地帮我拎行李，父亲只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便出了门。我有隐隐的失落，心想刚才王阿姨是在逗我玩呢。 一切收拾妥后，弟弟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姐，这次你可威风了。见我一副不解的神情，他接着说：你不在家的这几天，一到吃饭的时间，爸妈就会望着你曾经坐过如今空空的位子发呆，然后唠叨着，说你长这么大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自己，过不过得惯，说着说着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爸吧，别看他平日总板着个脸，居然也就跟着流泪了。那场面呀，可真感人，害得我都差点掉泪了。差点掉泪也就是没掉泪了，亏我平日那么疼你，有好吃的总是先给你留着。我开玩笑在抢白弟弟，心里舒坦极了。弟弟正欲辩解，父亲回来了，手里提满了东西。 当天的晚餐丰盛极了，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荤素搭配恰到好处。餐桌上，有一盘西芹炒百合离我较远，而我又喜欢吃，便不得 一而再再而三地伸长手去夹这道菜。当我准备第四次“出手”时，父亲突然放下碗筷，端起那道菜放到我面前，然后一句话也不说重新端起碗默默地吃饭。那一刻，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父亲，其实是爱我的。 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父亲流眼泪是在我出嫁时。那天，高朋满座，父亲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招呼着客人。在我即将离开家门时，爱人给父亲行礼，刚一跪下去，催发轿的乐声突起，一直微笑着的父亲突然泪水长流，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在喜庆的鞭炮声中，他扶起爱人的手颤抖不已。终是要离家了，在跨过家门时，我禁不住回头，在浓浓的硝烟中，我看见父亲正背过身去，肩头却在不住地抽动。我想着此刻父亲的样子，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 时间是感情的催化剂。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感情会越来越明显。出嫁后，我和父亲之间亲密融洽了许多，每次回家，总能看到父亲的笑脸。女儿出生后，父亲更加和蔼可亲了。从来对我和弟弟是直呼名字的他常常叫女儿宝贝，从没有对我和弟弟有过亲昵举动的他经常抱着女儿亲一口。以至于母亲经常说，你爸真是转性了，年轻时他要是知道这样疼人，我也就不会受那么多的委屈了。 父亲唯一没有变的还是一如既往地“重视”弟弟。没钱了给钱，没衣服了买衣服……尽管弟弟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那年夏天，当我看着已生华发的父亲为了弟弟职称一事，顶着烈日，一趟一趟住外跑，脖子上都晒脱了皮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对父亲吼道：这些工作上的事你不会让才（弟弟名）自己去做吗？父亲笑笑说，他忙嘛。他忙什么忙，现在不是暑假吗？你就是重男轻女，我评职称时你问都不问，甚至连我是什么职称何时评的都不知道。此话一出口，我才突然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暗地里和弟弟争“宠”，什么“看不过眼”主观上是一己私心在作祟——想从父亲那里获得和弟弟一样多的爱。父亲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晚上，我越想越烦，便起来上网，隐约间听到父母卧室里有窃窃私语声。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父母卧室门前，父亲的声音便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我要重男轻女，怎么会供她一个女孩子上大学。她一直很懂事很独立，基本上不需要我们操心，我真的很欣慰并为她感到骄傲。才就不同了，性格内向又软弱，书又没读好，工作也不尽人意，男人在社会上承担的压力比女人要多得多，我现在不帮着他把基础打好点，将来他怎么撑起一个家呢。所以，我常常跟学校的同事们说，我儿子要是像我女儿一样，我就心怀安慰了。再说了，才没有上大学，和我当年的一个决定有关，我内疚呀。现在为他做点事，也算是一种补偿吧。这些，芳怎么就不明白呢？还说出那样的话，真让我伤心。如果她换作是才，我还不是一样待她……我不敢再听下去，怕自己会哭出声来。那一夜，我未睡。长久的心结一旦解开，我除了高兴更多的是自责。这时，我才明白，什么叫父母的一片苦心。 从那以后，父亲再怎么“宠”弟弟，我都不会“看不过眼”了，如果可能，我还会尽自己的所有能力，帮上一把。我知道，要减少父亲的忧烦，这是最好的方式。 妈妈，这贡柑好甜，你尝一下。女儿将一片贡柑送时我嘴里，轻咬之下，一股清甜溢满唇齿间。我亲了女儿一下，笑着说：当然，这是公公给的。不甜他也不会给我们。 此时，操场上，人声鼎沸，运动会进行得如火如荼。透过层层人墙，在跑道的尽头，我看到了正盯着秒表的父亲，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父亲看上去是那么的使人感到温暖。我想，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要告诉女儿我和父亲之间的故事及这夕阳下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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