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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后,现实不免苍凉。母亲坐在学校门口的小青石凳上,痴痴的看着墨灰色的学校小房子。冰天雪地里,年迈瘦小的母亲穿着藏黑色的棉袄,世界除了黑便是白。一张老照片忆起了父亲母亲的过往…… 父亲母亲的过往是色彩浓丽的。浅绿色的山坡下,大片金黄色的草地沿着蜿蜒的小路曲曲折折,载着父亲的马车向母亲这个方向奔驰而来,车轮溅起的大片黄烟朦胧了一群群的牛羊。穿的花花绿绿的村民们,热热闹闹的等着迎接他们的教书先生,也就是“我”的父亲。那时父亲还不认识母亲,他二十岁,母亲也才十八岁,正是最美丽的年纪。母亲穿着鲜艳的红棉袄,扎着葱绿色的头绳,有着白净秀丽的脸庞,你从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见她。我想父亲也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的。 村里来了先生,自然就得盖学校。男人们都得上工地,女人们则负责做饭。于是母亲每天都精心准备着,第一天是葱油饼,第二天是白米饭和葱花蛋,第三天是蘑菇馅的饺子。她小心翼翼的用青花瓷碗盛着这些食物。她打听着先生会拿哪里的碗。她盼望着,祈求着,有那么一天,先生能吃上她做的饭。可是呼啸而来的男人们每次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走了所有饭。以至于母亲还没有弄楚清先生是否端过她的青花瓷碗,学校就盖好了。 洗练的蓝天白云下,刚盖好的学校泛着新木的光泽,隔着宽敞的院子外围着一圈木质篱笆。镜头拉远一些,透过一排稀疏的白桦树正好可以看到学校的木质小房子,窸窸窣窣的木叶间传来先生的教书声。那是一种多么温润的声音,摄人心魄而有力度,泛音般的绕梁入耳。“知古知今,知天知地。念~读书写字,能学知识。念~”村里的乡亲们都驻足认真的听着,虽然他们都听不懂,但就觉得好听。后来听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只有母亲听了四十年也没听够。 得知父亲每天放学后都会送几个学生回家,母亲便每天在那条小路上等候着,金黄草地的山坡上,母亲坐在错落的树影下,桃红的小袄、大红色的围巾、葱绿的头绳(母亲每次见父亲的必备装备),还有精致的小竹篮,母亲静静的等待着,直到远处传来父亲和孩子们欢快的歌声。又是那浅绿色的山坡,金黄草地沿着的小路,父亲唱着歌朝母亲这个方向走来,走过的地方都开满鲜花,世界都变成粉红色。然而,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母亲还是没有勇气,只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痴痴的等着望着… 直到有一天,母亲鼓起了勇气提着竹篮从父亲身旁走过,那一次,父亲向孩子们问起了母亲。 后来父亲轮到去母亲家吃饭,母亲扎着两个小辫,一双黑亮的眼睛写满了欣喜与羞涩,两排洁白的牙齿,笑起来像皎洁的月亮。她扶着门框,美丽的像画一样,父亲推开白桦树杆的篱笆,笑着向母亲走来,空气里弥漫着稚嫩、清澈的暧昧。“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嘚嘚嘚嘚”的旋律响起。 又是戛然而止。生活总是这样,蔷薇色的憧憬中总会闯进难以意料的变数。不久后,父亲就被打成了右派,坐着来时的那辆马车,离开了这个村庄,也离开了母亲。马车一溜烟的驶向浓蓝天空与黄色土坡的交错处,淡淡的银白月光刚好可以让母亲看到父亲逐渐变小的马车。父亲这就走了,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不会有我了。 父亲临走时留下的红色发卡,在那段等待的日子里成了母亲所有的心事与想往。橘黄的烛火下,红发卡呈现出琥珀般的光泽。那闪烁模糊的不是烛火,是念、是泪。 腊八过了,父亲还没回来,然而母亲再也等不下去了。大雪弥漫的日子里,母亲倔强的去寻找父亲~ 那段经历是艰辛而又波折的,母亲没有多说,父亲也从没提过。总之后来他们是走到了一起,不论世事如何变化,他们都在这个小乡村里,教书育人,种地织布。相爱相守了四十年。 现实又回到黑白,父亲去世了。漫天大雪里又只剩下了母亲。我从城里回乡,准备去县城医院接父亲遗体,而母亲坚持要把父亲抬回家,几十里的山路,雪厚的没过膝盖,可来接父亲回乡的村民和学生们排成了长龙… 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爱情,没有那么多理由,也没有山盟海誓“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就那么简单的坚守与生存,一辈子就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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