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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刊特约撰稿王一冰
“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这段耳熟能详的台词，绝对可以入选香港电影经典台词的TOP10，出自刘镇伟导演的《大话西游》。这部电影也将周星驰的演艺生涯推向了巅峰。可惜，这部后现代主义的典范之作，在当年并未取得良好的票房认可，而是在互联网时代被青年人不断追封。
4月13日，《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加长纪念版在全国公映，《大话西游》打着“完整版”的旗号又卷土重来了。《大话西游》之于1990年代的意义还有一点，就是它开启了这二十多年来解构《西游记》的先河。各种解读、解构《西游记》的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自此滥觞，俨然形成了当下流行文化中的一大题材门类。
明代《西游记》的三大续书
改造《西游记》并不是当代人的专利。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精华，《西游记》具有文学的“元典”性质。自诞生之日起，它的各种续书和后补就没有中断过。其中最有名的，当推“《西游记》三大续书”，即《续西游记》《后西游记》和《西游补》。
《续西游记》，作者为“不提撰人”，大概就是不留名的意思，所以究竟是谁，仍是个谜。《续西游记》一百回，故事大概讲述的是唐僧师徒四人在如来佛处取得真经之后，一路向东，又走回大唐的故事。因为唐僧师徒的西行之路，杀戒太重，佛祖提出要他们诚心化魔，收缴了他们的武器，这引发了孙悟空的不满，说出了八十八种机心，化成了八十八种魔难。最终，在神佛的帮助下，唐僧师徒顺利回到大唐，取经大业正式完成。
与《续西游记》的反向思维相比，《后西游记》走的是二次西游的路线。《后西游记》作者不详，故事讲的是三藏法师的真经虽然来到东土，但是愚僧乱解经意，愚弄百姓。花果山再诞石猴小行者，会同猪一戒、沙弥，保护唐半偈，斩妖除魔，再赴西天求真解。
《西游补》明显跳出了“在路上”的小说模式，在仅有的十六回篇幅中玩起了时空错置。《西游补》作者董说，故事讲的是孙悟空三调芭蕉扇之后，被鲭鱼精所迷，进入梦境，在虚幻的世界中伤悼项羽、探究秦陵、审判秦桧。这部最不像《西游记》的借题发挥之作，却在《西游记》续书中取得了较高的艺术成就。某种意义上讲，它更接近当下人的想象思路。
不断演绎改编的西游故事
刘镇伟导演的《大话西游》开启了解构《西游记》原著的后现代主义的魔盒。山贼至尊宝、月光宝盒五百年一个单位的轮回、啰嗦的唐僧、可怕的牛魔王、传说中的白晶晶，以及纠缠不清的紫霞和青霞，《大话西游》的世界，是一个复杂的前世今生的时空结构，填充进芸芸众生面貌各异的责任牺牲、爱恨情仇、生离死别。《西游记》不仅仅是《大话西游》的改编母本，更是它在五百年前未经轮回的前世，所有人的今生都被这个前世牢牢规定。所以，顽劣如至尊宝，最终还是顶上了紧箍，变回了齐天大圣。
《大话西游》更主要的贡献，在于它解放了人们解读、演绎、改编《西游记》的胆量和想象力。
在时间上与《大话西游》相去不远的，是由徐峥和小陶虹领衔主演的电视连续剧《春光灿烂猪八戒》。这部曾经轰动一时的电视剧，一反《西游记》中惯常的以孙悟空的英雄主义为主角的思路，而是塑造了一个重情重义、敢爱敢为、乐于担当、笑对牺牲的猪八戒的形象。当然，故事的主线与传统的《西游记》关系并不大，只是借用了原著当中猪八戒人物形象中憨傻和市民气的一面，并以此发挥出更为饱满的人物个性。
虽然其后的影视作品翻拍、改编，《西游记》成为总要的题材资源，但是就作品的艺术水准而言，无论《西游伏妖篇》《西游降魔篇》还是《三打白骨精》都要远逊于《大话西游》和《春光灿烂猪八戒》。似乎只有《大圣归来》稍可圈点。然而，《大圣归来》的成就，更主要集中在它之于国产动画长片的形式贡献上，从对《西游记》原著进行改编的角度来说，文本的质量比较平常。
与影视作品的改编相比，对《西游记》原著的文学改编和解读，似乎显得更加精彩。
首先要提到的，是2000年今何在的成名作《悟空传》。“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我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悟空传》这段经典独白，至今依然回响在耳畔。作为经典的网络文学的代表，《悟空传》并不纠缠于《西游记》原著和《大话西游》，而是将两者结合为一个互文的文本，通过现代人的视角，重新挖掘其中人物与命运的紧张关系。八戒与阿月、悟空与紫霞、唐僧与小白龙……《悟空传》充分肯定它的人物们作为“小我”存在的充分的价值，对强加过来的责任和使命表达出质疑和反叛。这是年轻人对世界的思考和发声，尽管有些棱角和激烈，但是它的真诚和冲击力，还是在《悟空传》问世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俘获了许许多多读者，成为了网络文学的经典代表。
林长治的《沙僧日记》能够在当代《西游记》衍生文本中脱颖而出，应该归功于作者完全不同的写作策略。《沙僧日记》放弃了高尚的精神选择，彻底将《西游记》人物和细节平凡化。他从凡人的角度关心取经生活中吃喝拉撒的现实问题，将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神圣事业彻底去神圣化。幽默、搞笑、调侃，甚至讽刺，是作者下笔的重点。《沙僧日记》不严肃的轻松面貌，拉开了它和同题材作品的距离。在它看似荒诞不经的表面，其实深深蕴藏了网络文学时代，互联网对大多数的普通大众存在价值的关注和肯定。
在其后的西游题材中，吴闲云把读解历史的方法运用到《西游记》的文本细读当中，试图挖掘《西游记》小说当中语焉不详、文字抵牾等地方可能隐含的阴谋论。如此读解一部小说，具有高级智力游戏的趣味性。楚阳冬的《齐天传》更是在充分的解构、解读《西游记》的基础上，将解读与文学创作结合在一起，用长篇小说的方式解答《西游记》当中诸多可疑的问题。
《西游记》的自由精神
在我们谈论五花八门的《西游记》衍生创作的时候，其实还有一部作品不应该忽视，虽然它没有对当代改编西游故事产生影响，但是它也确实应该归属于《西游记》的文化衍生品。那就是日本鸟山明先生的代表作《七龙珠》。小悟空、乌龙、小林、撒旦的人物设计，最初就是对应着孙悟空、猪八戒、唐三藏和沙僧。
从明朝西游故事正式脱离民间叙事，形成固定的文本形式以来，从古到今，由中而外，人们对西游故事的续写和改造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为什么《西游记》有如此大的改编空间呢？
用今天的视角来看，《西游记》是一个自由幻灭的故事。孙悟空追求绝对自由的努力遭到如来佛五行山的压制之后，他牺牲了自己绝对自由的意志，以此换取人身的自由，表现为接受了紧箍，举起大棒，打压那些和他精神同源的妖精。取经成佛的路，是一条对放弃自由达成认同的路；成佛意味着完成了认同；紧箍的消失，代表了制度约束内化成了自我约束。西天取经的故事，也就是孙悟空个人自由意志幻灭的故事。
从这个角度上说，这个自由幻灭的故事，内含丰富的新故事生长点，个人、情感、使命、牺牲、欲望、修忍、意义、价值等等。这些内容生长点，更能够引发草根网民卑微和渺小的情感共鸣。所以，无论怎样嫁接和延伸，这个略带荒凉和荒诞的故事原型都能够有力地支撑和承担起那些对它的解构和解读。除了商业性考量，或许，这也是我们进入当下西游IP热的一种观察的角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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