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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小姑娘早早宣布万圣节不再出去要糖，前天晚上一边做数学一边发糖。穿着妈妈的背心，开门笑脸盈盈，对一个个轮番上门的小孩说：“Happy Halloween! ” 俨然一个大姐姐。其实才11岁6年级，就是个子比较高。我清楚记得自己小学毕业成绩单上是1米39，她现在已经1米60。看到纽约城里豆友4年级的儿子万圣节之夜也差不多，没去要糖，弹琴做数学。看来地球是平的，美国对ABC的刻板印象不无道理。
小姑娘再过十来天要去参加数学竞赛AMC8，临阵磨磨枪。做到一半拿了道题来问我：“I have no clue.
老师给三个同学手里各塞一张纸，上面写一个正整数，并且告诉他们三个数和为14。第一个同学看了眼自己张上的数说：我知道另外两个同学的数字不一样。第二个同学听后，看了自己的数说：我知道我们三个人的数都不一样。第三个同学最后看了手里的数说：我知道三个数是啥。问：三个数的乘积是多少？对咱家这个美国6年级学生来说的难题，不论代数几何，大多数我看一眼，都能告诉她该怎么解。可对这道题，我和她一样，乍看也是毫无线索，只能让她先去做其他功课，让我想想。家属在一边听了笑问：“有人以前不还夸口数学辅导到她高中毕业没问题么？现在她才六年级啊。” 我辩解：“这既不是代数也不是几何，我没做过这样的题目。再说，我以前没想过让她去参加数学竞赛。”
以前没有孩子时，我对ABC热衷的钢琴比赛和数学竞赛都不以为然，可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未能免俗，先去比钢琴，现在又比上数学了。理想总被现实打败。
说到竞赛，根据这几年的观察和体会，至少对我家小姑娘来说，一定压力还是需要的，而且赛练相长，确实能提高水平。比如，她每次钢琴比赛都重复一个周期。老师提前几个月给她比赛曲目，前面一半多时间她不上心，弹得很随意，连我都能听出差错一堆，经常临比赛一个月连谱还背不下来。然后家属着急，她自己感到压力，开始花功夫一遍遍听录音一遍遍练。临赛三周上大师课，比赛当天对着镜子换裙子梳头出门。有一次，平时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老师甚至对她说：“你都让我恐慌（panic）了。你下周上课如果再没有明显提高，我觉得你还是别去参加比赛。”
家属回来说这事，我开玩笑说：“这钢琴比赛简直是我们家西西弗斯的石头。” 家属说：“你看看她这几年的录像，至少她通过比赛在提高，曲子越来越难了。” 我说：“那等于石头越来越重了。”
总的来说，小姑娘好胜心不强。有天在YMCA游泳池里，旁边一个女孩来问她想不想比一比。她只回答了一个词：“No. ” 然后一蹬池壁自顾游开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和人家比，她说：“I don t even know her.”
还有次单词拼写比赛，她班级里拿了第一后的一天，家属送她去学校，有个比她高一级住同一小区的印度男孩同车。车上两人聊天，说起拼写比赛。男孩听说她从班级出线，要在全校比赛和他相遇，对她说：“I will beat you.” 小姑娘听了沉默了一下，答道：“You never know! 随后一个星期，她吃了晚饭后乐高也不玩，拿着张纸一个人默默背单词。比赛当天，我和印度男孩的妈妈去现场观战助威。台上站一排近二十个学生，一轮轮刷下来只剩下五个人时，他们两个还都在其中。她拼对了一个单词后，男孩拼错了，下台向妈妈走过来，都快哭了。第二年那男孩再次进入全校比赛，小姑娘笑嘻嘻告诉人家：“我都没能赢班级比赛出线，你没法复仇了。”
她那道毫无线索的数学题，我拿了纸写写算算，总算颜面未失解了出来。把小姑娘叫过来，分几步，一步步讲每一个因为和所以，给她推了一遍。她听了恍然大悟：“这么复杂，我怎么能想得出来！” 我说：“几分钟的事就复杂了？我给你讲个复杂的故事。”
罗纳尔多绰号“外星人”，物理学家诺贝尔奖得主汉斯·贝策说过: “我一直认为冯·诺依曼的大脑预示着他是另一个物种，一种在进化上超越人类的物种。” 我没有碰到过罗纳尔多和冯·诺依曼这样的非人类，接触到最具天才相是当年一个教授。于是我给小姑娘讲了关于他的故事：
我那时有个老教授，也是我们系主任。办公室桌上堆满了论文，身后一架子书，我扫过一眼，数学书统计书比专业书还多。每次系里开seminar（研讨会），下面第一排正当中总是给他预留一个位子，因为他总是迟到。老头爱吃油腻的外卖左宗鸡，炒饭要加不少酱油。有次晃进来，一屁股坐下来，大概吃了犯困，一会儿打起呼噜，和台上的发言声差不多大小。讲到一半，他醒过来，扫一眼论文，看看黑板，然后开始提问，这里不对，那里有问题，为什么不那么做......我听了都替主讲人难堪，散会后有个高年级同学对我说，他们都习以为常了。有天上课，他说：“刚才我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外面了，没有讲义。课本后面附录的一个定理没有证明，我今天给你们推一下。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这个定理，说：“证这个定理要先推五个引理（lemma）。” 开始两个引理，下面还有人打断提问。到第三个证完，下面完全失声，只有他一个人在讲，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totally lost, 连问题都不知道该怎么问。正面的黑板写完，他又继续在侧面的黑板上写，一边证还一边说自己当年读书时的事。两堂课一个半小时，正好定理证完故事讲完，老头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走出教室。我们几个中国同学又留在那里讨论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懂这黑板上的东西。小姑娘听了感叹：“这么复杂啊。” 我说这其实也还算不上复杂。我给她纸上写了x^2+y^2=z^2，问这是什么。她说是毕达哥拉斯定理，我给她证明过的。我让她举三组正整数，x，y，z满足这一等式。她举完，我又给她写了x^3+y^3=z^3，让她举一组。她想了几分钟不出来，让我举一组。我说，如果我能举出来，我就能动摇整座数学大厦。她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这个等式，可以把3换成任何比2大的整数N，已经被证明，x，y，z不存在正整数解。
她让我证给她看。我说：“Silly girl，这个问题从提出到解决花了不是几分钟，也不是两堂课，是三百多年。最后解决这个问题的数学家提出证明后，分成六个部分，由六个数学家分别审核。一个数学家发现其中一个缺陷，他又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弥补上，期间他甚至准备承认证明失败。你知道么？最后完成证明的数学家，是在和你现在差不多大时，第一次听说了这个问题，就立志要解决它。”
Are you trying to inspire me? Daddy. 小姑娘听了满眼狐疑看着我：“but you know you never succeeded.
“嗯，她说得没错，我看你从她三岁起踢球，就一直想激励她，可从未成功。” 家属又笑着评论：“你还不如来激励我呢！”
在国内时我最大的爱好是踢球看球，到了美国看到处处绿草如茵真是个足球天堂。没孩子时，有次请客准备卤牛肉，发现酱油没了，出门去买一瓶。回到家，家属问我买瓶酱油怎么要两个小时。我说，路过YMCA正好看到女子足球在训练，我就站在场边看了一场分队比赛。
小姑娘一出生我就给她买了个粉色小足球。三岁时带她去公园进行启蒙训练，我让家属来抢我的球，我抹球转身，动作一个接一个，她球边都碰不到。这时小姑娘摇摇摆摆朝我走过来，我以为她也想来踢两脚。没想到她走到我跟前，弯腰双手捧起了球，走过去交给了妈妈。
中学里我爱看《飞碟探索》想当宇航员。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希望后，下决心培养下一代。带小姑娘去看电影， Gravity（《地心引力》）, Interstellar（ 《星际穿越》）, Martian（ 《火星救援》）都是一上映后就赶去。结果有次新片出来我说带她去看。她一口回绝说不想去。我问为什么。她抱怨我带她去电影院看的所有电影, 都是把她带到天上去。
电影激励无果，一年冬天我们开长途到佛罗里达奥兰多，不去迪斯尼，专门去肯迪尼航天中心。小姑娘在里面逛了一天，看得颇有兴致。回到旅馆，妈妈去健身房锻炼，让我们俩出去吃饭给她带点回来。餐馆里坐定，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我正好带了本美国第一个女宇航员萨莉·莱德的传记，少儿版，问她想不想看。她说好，接过去很快看完了。我喝了口啤酒，问她一天开心不，印象最深是什么。她说很开心，印象最深是肯尼迪演讲中的那句话： 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not because they are easy, but because they are hard。我觉得时机已到，问她：“你想不想当宇航员？”
“You want to kill me, daddy? 万万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回答我。我问她：“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答道：“你带我去看的电影，Gravity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死了，Interstellar的女主角最后一个人在一个行星上，她活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而且我也不想在火星上种土豆一年到头吃土豆。你刚给我看的萨莉·莱德传记，你自己没看么？她参与了航天飞机挑战者号爆炸的事故调查。”
回到旅馆，我给家属打包带回去的东西，没提我又一次激励失败，心中暗暗计划下一次。睡到半夜起来，我发现家属坐在外面小间的沙发上出神。我问她怎么不睡觉。她说空调太热，她热醒了起来，看到桌上萨莉·莱德的传记，结果一看就睡不着了。
我一听刚想把我激励女儿再次失败的故事告诉她，家属两眼放光凝望着我，问道：“你觉得我现在开始学习和训练，有没有希望去当个senior宇航员，第一个登上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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