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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从希腊女性“被噤声”，到现代“厌女症”：女性与权力的前世今生
在去年的东京大学入学式上，从事女性学研究的上野千鹤子教授在她的演讲中，提到了一个相当吊诡的现象：东京大学的学生在与外校进行联谊会时，面对“你来自哪所学校”的提问，男生往往会骄傲地说自己是东大的学生，女生却支支吾吾地回答：“东京……的、大学。”
在女性学生的录取难度比男性高出不少的情况下，千辛万苦才考入顶尖名校，却不敢公开承认自己的真实教育背景，着实令人费解。
针对这种现象，上野千鹤子教授给出了她的解释，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人们对于成功男性的接受度更高，而对女性的期待则是“可爱”和“温柔”，其核心价值在于“被保护、被选择”。于是，优秀和强大的女性不得不选择收敛锋芒、保持缄默。如果从女性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厌女症”。
东京大学女学生的尴尬处境绝非个例，远在英国的剑桥大学古典学教授、罗马史专家玛丽·比尔德，因为在电视节目上公开发表关于移民问题的不同观点，于是被网络喷子骂得一塌糊涂。
键盘侠们不从理论、学术的角度与之辩论，而是将关注点放在“这个女人太老了”“她的灰色头发真难看”上，甚至连她的姓氏“比尔德（beard，字面直译为“胡子”）”都要拿来攻击一番，其中污言秽语、声称要进行暴力威胁的也大有人在。
他们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无非是要玛丽·比尔德“闭嘴”。虽然也有过恐惧，但玛丽·比尔德并没有退让。
在新书《女性与权力》中，玛丽·比尔德选择更加深入地研究女性“被噤声”的古典学背景，分析女性被排斥在权力结构之外的历史根源，试图通过重新定义权力，让女性获得被尊重、被看见、被认真对待的独立地位。
01 “被噤声”的女性：从古希腊神话到尼采哲学根据玛丽·比尔德的观点，在公共场域，女性被要求“闭嘴”的传统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罗马时代。
在古希腊罗马神话中，英雄奥德修斯的妻子佩涅罗珀是最具代表性的“被噤声”的女性形象。
她认真勤勉、履行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对待婚姻和爱情的态度忠贞不二，苦苦等待丈夫奥德修斯十几年，期间还要想尽办法，拒绝来自各地的狂热求婚者。
但有一天当她来到大厅里，要求吟游诗人换一首歌谣时，却被自己的儿子特拉马库斯厉声喝止了，他要求自己的母亲立刻“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去”。
当丈夫在家时，丈夫是家庭的“话事人”，丈夫离开时，则由尚且年幼的儿子掌管话语权。佩涅罗珀的角色被限定在房间内、织布机旁，在公共场合之中，她不被允许，也没有权力发表自己的意见。
神话体系中尚且如此，现实生活中古希腊罗马的女性们生活处境同样不大乐观。
公共言说的权力是属于男性的，他们中有雄辩的哲学家，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他们的著作和观点一直流传到了今天；有在元老院中侃侃而谈、抒发政见的贵族和政治家，如西塞罗；即使是普通的男性公民，也拥有通过投票表达意见的权力。
女性则游走在公民权力体系之外，没有投票权和经济自主权，作为“独立个体”的属性被严重忽略，她们的声音和形象都是被边缘化的，这从吟游诗人、哲学家的言论中可见一斑。
诗人赫西俄德将“女人”与“耕牛”相提并论，认为“信任女人就是相信骗子”。
亚里士多德则强调“男人的勇气在于命令，女人的勇气在于服从”，意即男人必须占据主导地位，女人则是从属的身份，她们的意见被忽略不计。
这一思想对于西方社会的影响极为深远。在《圣经·旧约全书》中，人间第一位女性夏娃的诞生，不过是为了消解亚当的寂寞与孤独，当神领着夏娃到亚当面前时，亚当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下来的。”
大哲学家尼采也是一位厌女症患者，他的名言之一是“你要去见女人？别忘了你的鞭子！”
02 “雌雄同体”：打破女性“失语症”的无奈之举在古典学的诸多文献中，女性是社会中的边缘群体，她们的声音常常被视为“缺乏权威性”、不够有说服力，她们的能力也因此常常被低估和忽视。
对于那些想要在所在领域占据一席之地的女性来说，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她们不得不采取一种“雌雄同体”的方式，在身上加上“男性化”的成分，如改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讲话，穿着男性化的裤装而非凸显女性特质的裙装等。
古希腊神话中最有力量的女神之一：战神雅典娜即是如此。
她是宙斯的女儿，但从出生经历、外形装束到性情，其女性特质早已被大大削弱。
她从宙斯的头部出生，是智慧与力量的象征；她终生保持处子之身，绝不踏入婚姻，也很少有绯闻缠身；她最喜爱的装束是铠甲，而不是仙气飘飘的长裙。在战场上，她展现出的勇气和威武不屈的精神，也具有强烈的男性化特征。
在法国历史上，圣女贞德的故事中就有雅典娜的影子。
16岁时的少女贞德在感知到来自上帝的旨谕之后，找到当地的军队要求面见查理王储，遭到的只是无情的嘲讽。
贞德剪掉长发，穿上厚重的战甲，打扮成男性士兵的样子，拼命练习剑术，她所展现出的无畏气质和极强信念打动了查理王储，并且带领法国军队取得了关键性的战役胜利。
英国历史上的“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为了稳固统治，拒绝了来自欧洲各国王子和国王的求婚，选择终生不嫁。
部分由于这种放弃，使得她可以更自由展示性格中“男子气”的一面，在与廷臣争论过程中，还会口出脏言，而不必过于顾虑传统观念中对于“淑女”的诸多要求。
到了现代社会，在各个领域中拼得一席之地的女性管理者、女政治家等，也时常不自觉地融入了这套体系之中。
在政治领域，默克尔、希拉里等女政治家大都留着干练的短发，日常着装也以深色的长裤套装为主，这被人们称为“女性政治家的制服”。
曾经风光无限的硅谷明星公司希拉洛斯，其掌门人伊丽莎白是一位年轻的斯坦福辍学生。在她的创业“神话”中，除了一个无比诱人的商业前景之外，她本人展示出的形象也非常特别。
她崇拜前苹果CEO乔布斯，于是从着装、讲话方式、到饮食起居都在模仿这位伟大的企业家。她的日常着装是黑色的高领毛衣和西服套装，讲话的声音是与年轻外表完全不符的低沉男中音。
这种经过精心修饰的形象给投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偏男性化”的特质、以及“女版乔布斯”的名号，有意无意之间提高了她在商业场合中的信任度，一大批资深投资人、政客等纷纷为其投资项目背书，公司估值一度高达近百亿美金。
虽然希拉洛斯的血液检测系统最终被证明是一个惊天骗局，但不得不说，“雌雄同体”策略在现今社会仍然有其广泛的生存土壤。
03 未来的方向：女性被严肃对待的权力玛丽·比尔德说：“你无法将女性置于一个已经被男性化编码的架构里，你必须改变架构本身。”
女性在公共场域的“被噤声”，与财产私有化制度的出现有关，更是千年来父权社会沉淀下来的一套以男性为主导的规则体系。女性群体的最终诉求并非绝对的权力平等，而是尽可能地消弭偏见，争取女性声音被听见、观点被严肃对待的权力。这是一个方向，也需要长时间的努力。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是女性对自我的接纳和认可。
上野千鹤子教授在演讲中指出，根据数据统计，女性考生的学业成绩表现整体是要略优于男性考生的，但在填报志愿院校时，她们却会出于保险起见，填报低于自己实际水平的学校。
在看待自己的专业能力、学识、潜力等方面，很多女性常常展示出不自信的一面。当女性作为一个群体，能够真正地接纳自我、正确评估自己的能力和价值时，在权力模式中的地位将更容易发生改变。
其次，面对长久以来的偏见，需要信心与勇气去打破。
关于女性的偏见，不止是职场中的“玻璃天花板”，还存在于职业选择、年龄、外貌等多个方面。面对这些偏见，勇气、信心都是必不可少的。
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三块广告牌》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坦然地说出：“ 这是一张地图，一张我人生的线路图，包括下巴上的褶子。”
她所挑战的是长久以来关于女性年龄与外貌的偏见，在很多文化中，男性的皱纹和沧桑感会被视为是丰富人生阅历的代名词，而女性的衰老则被当成是“人老珠黄”，是价值衰退的标志。弗兰西斯的勇敢和自信也会对更多的人产生正面的影响力。
再者，学术研究方面，拆解男权话语体系，找到权力结构重置的突破口。
上野千鹤子和玛丽·比尔德这样的女性学者，从社会学、历史学等角度出发，探讨性别歧视的文化根基，从解析权力结构等方面，以期找到将解决问题之道。
法国存在主义作家西蒙娜·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说是逐渐形成的。”
从古希腊罗马神话中女性“被要求闭嘴”，到现代社会中隐形的性别歧视，将其贴上“厌女症”的标签，或许是容易的。
但比这更重要的，是沿着“女性被逐渐形成”的路径，解构数千年的权力规则体系，找到形成偏见与束缚的源头，而玛丽·比尔德的《女性与权力》正是这样一种有益的试探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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