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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的时候，当他站在车水马龙的武汉街头，不何去何从的时候，他就会咬咬牙想着，就算为了弟弟。于是愣头愣脑的扎进了人潮之中。早些年的时候，他埋头坐在高高垒起的书堆前，构筑雄心壮志的时候，他就会暗暗想：这都是哥哥欠下的。于是拼命三郎似的没日没夜的学习。后来的许多年里，即使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渐渐烟消云散，只是在那年人来人往，异常炎热的武汉车站，他们看着彼此离去的面庞都流下了眼泪。“怎是造孽啊！这是谁家的儿子啊！”“是混混吧！被揍的好惨喏！”几个手里提着菜的大婶围在巷子口捂住嘴巴嘀嘀咕咕。女人骨子里的刻薄和天生的怜悯在她们脸上来回闪现。顺着她们的眼睛望去，原来巷子里歪坐着个人，那人仰着头，闭着眼睛，眼角下是一块淤青，鼻血在鼻子下汇成了小沟。他伸着两条腿，衣服上带着斑斑血迹，胳膊上三两道划痕往外泛着皮肉，总之看上去颇为狼狈。卢东使劲擦了一把自己还在不停流血的鼻子，从裤兜里掏出几张卫生纸堵住鼻子。歪歪斜斜的站起身子，嘴里啐了一口：“妈的！真倒霉！”他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嘿嘿一笑，这一笑带着嘴角的伤口，让他呲牙咧嘴的直抽抽。卢东低下身子，把手伸进袜子里摸了摸，然后满意的点点头：“这顿揍值了！”卢东走出巷子，几个围观的大婶立马走开，边走还边回头瞥几眼，卢东也不介意，他对着前面的大婶喊道：“阿姨，您的西红柿掉了！”几个女人同时低下头，结果想想谁都没买西红柿，顿时觉得被戏弄了，跺跺脚，脸红的跟西红柿似的骂骂咧咧走开了。卢东冷哼一声，抽出手机打电话，朝着反方向离去。“西仔，我明天来看你好不好。”“不好。”电话里的人平静的回答。“可是，我领工资了，我想请你吃饭。”卢东有些失落，但还是保持愉快的语气。“我没空，我要上课，晚上有自习。”卢西说道。“可是…”卢东刚刚开口，那边又说了：“我可不像你那么闲，我还有事，先挂了。”然后就是一阵忙音。卢东握着手机的手一点一点垂下来，望着天空深深叹一口气。武汉夏天的太阳烧灼一般的炙烤在身上，卢东有点昏昏沉沉，似乎再也站不住。他才意识到，原来身上的伤口这么疼得难以忍受。卢东的学生生涯在1999年的夏天戛然而止，那一年，么屋村的雨水似乎比往年都要多，湿湿嗒嗒的挂在屋檐上，滴在农田里。村里的男人沿着泥泞的，满是水坑的滑腻山路从田里回来，等着家里女人烧好的饭，等着抱一抱自家的愣头小子。可谁也没想到，半路会遇上泥石流。山体大面积滑坡，两兄弟的父亲的腿就这样没了。那一年卢东15岁，初三还没读完。卢西那时还是个8岁的小毛头，整天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傻笑的小娃娃。他还不知道，他的哥哥为了他，为了家辍学了。两年后，卢东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要出去闯一闯了，于是带着仅有的200多块散钱，愣头愣脑的冲进了人潮拥挤，各怀鬼胎的巨大金钱世界 武汉。山里的卢东显然是格格不入的。他年纪小，又没文凭，遭白眼不说，还得忍受地头蛇的欺负。卢东只能打短工零工，搬过砖，扫过厕所，端过盘子，洗过碗。卢东陆陆续续给家里寄着钱，可他发现这样赚钱太慢，他心急，也不甘心，想要赚大钱，想要让弟弟出人头地，在村里抬起头。后来的卢东去偷窃，在街头找几个无业游民充当混混欺负学生要钱、收保护费。卢东被揍过，被抓进局子过，但卢东还是高兴，他觉得钱多了就好，管他什么手段呢！但他没想到沾沾自喜引来是父母的劈头痛骂和弟弟的厌恶鄙视。卢东的恶行被一同进城的老乡传到了村里。那消息就像那年的雨，哗哗啦啦的冲进了每家每户，洪水猛兽般侵袭了卢西的心。母亲气的两眼一黑，几乎晕死过去。卧床的父亲因为打击身体更差了，哥哥这个词在卢西心中渐渐发生了改变。卢西给哥哥打电话，十来岁的他说：“哥，你让我和爸妈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卢东发现，自己原来流的血都是错的，错的离谱，错的卑微。卢东一下子就蔫了，他整日无所事事，不去偷了，也不去工作了，更不回家。约一群狐朋狗友小赌一把，手气好，两天的饭不用愁了，手气不好就饿着肚子。卢西考上武钢三中的那一年，母亲在电话里嘱咐卢东照顾好弟弟，去老老实实找份事情做。母亲讲着讲着，开始哽咽，她说她对不起卢东，卢东在这个家受委屈了。卢东也跟着心酸，他知道母亲因为辍学的事情而心存愧疚，但卢东觉得，自己就算读了书，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省钱给弟弟，因此他从未抱怨过。卢东去车站接弟弟的时候，他只记得那个虎头虎脑的小愣子，哪里认得出眼前这个冷着脸的高个男孩是自己的弟弟。两兄弟见面不知怎么颇为尴尬，卢东说不上话茬，卢西也板着脸，不愿开口。卢东搜搜口袋，身上就十几元钱，想带着弟弟去吃顿好的也不行，他叹了口气，抬眼看看卢西，卢西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卢东道：“我们待会吃快餐行吗？”卢西没抬眼，“不去了，我包里的馒头还没吃完。”卢东点点头，正好可以省钱也不再多说，到了站，卢东陪卢西走到校门口，卢西突然停住，低着头道：“你别进去了，学校不让外人进去的。” 但是卢东知道，今天学校开放日家属是可以进校的。卢东点点头，他笑道：“怎么这么多狗屁规矩！”然后拍拍弟弟的肩膀：“小子，好好读书！有什么要的和哥哥我说。”卢西点点头，抬眼飞速的看了卢东一眼：“再见。”然后快速的走进了校园。卢东看着自己弟弟长高的背影，呵呵一笑，心想着时间真快，小愣子都长大了，还这么厉害，考上了大武汉的高中。然而弟弟冷漠的样子还是像根刺一样深深扎进心里。他皱了皱眉，暗想，要去找份正经工作了，就算为了弟弟。卢东低声下气的求人才找到送快递这份工作，然后晚上还要去快餐店看店。一天工作17个小时，每月拿的工资在集体宿舍租个窝，省吃俭用才能让弟弟和自己在大武汉生存。卢东的流氓习气还没完全改掉。有时送东西给卢西，卢西人还没到，卢东就在校门口的小角落里逮住几个瘦弱的学生，逼他们交出手头的钱。可有一次却被卢西看到，他看到弟弟那张因愤怒而变得颤抖的脸颊，眼里射出的如刀锋一样的厌恶与失望，卢东的心似乎是被针扎似的疼。他放开手中的学生，学生落荒而逃，卢西厌恶的说道：“以后不要做这种事，很丢脸！”后大跨步转身离开。在那之后，卢东就真的金盆洗手了，可在弟弟心目中的形象却再也回不来了。卢西拒绝卢东再次靠近学校，也很少和他见面。卢东明了，也不强求，卢东把东西给门卫，把钱打入卡就发个短信问问收到没。久而久之，兄弟两这种相处模式也固定下来了。卢西靠卢东在大武汉读书，卢东因为卢西而坚定的在大武汉奋斗。卢东给卢西的生日礼物是个智能机，卢西高二了，大城市的孩子爱显摆，爱攀比，卢东怕弟弟被人看扁，就拿手上不多的全部存款给弟弟买了一个名牌手机。而自己，却更加省吃俭用艰难度日。卢西开始不愿意收，卢东知道卢西想什么，就说：“这是我打工赚的钱买的。”卢西一愣，低下头说他知道。卢东只是笑笑，把手机塞给了他。如今，卢西高三了，正值高考的冲刺阶段，整个人变得更为冷漠， 一门心思投身到学习上，卢东也注意少给卢西添烦，电话也打的少了。卢西经常熬夜，外加营养不良，用脑过度，导致血管迷走性晕厥，送到医院打点滴。卢东到了的时候，卢西靠在床上，左手挂着吊瓶，右手还在看生物书，嘴里不停的默念着。卢西看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卢东，心里温暖了不少，毕竟他知道在自己生病的时候，还有哥哥在关心自己。但卢西只是抬头看了看卢东，就迅速低下头继续念叨。卢东又气又心疼，走过去，收了卢西的书，卢西气的瞪眼，怒道：“你干什么！我还没背完呢！”“背书，背书，你就知道学学学，你还要不要命了？学习重要还是命重要！”卢东叉着腰来回走，心里堵得慌。“你别管我，我没什么大事，吊完瓶就可以回学校了。”卢西咬着牙的说道，眼睛看向卢东拽在手里的书。“现在是小事，没准哪天就是大事了。我平时叫你多吃点，吃好点，早睡觉，你就是不听。你成绩那么好，考个好大学肯定没问题，那么拼命干嘛！”卢东冷静下来，坐到卢西的床边，把书往旁边的床上一扔，卢西的眼睛跟着看过去，然后赌气的瞥向一边。“我不想丢人，不想抬不起头。”突然卢西嘀咕。“你说什么？”卢东凑过去问。卢西猛地抬头，红着眼大喊：“我不想再丢人了，你说要来混出个名堂，可你让爸妈蒙羞，让我在学校被嘲笑，他们嘲笑我有个贼哥哥。我不甘心，你做的错事，却让我和爸妈受到惩罚。所以我答应他，他们要出人头地，要混出个名堂，我要替你混出个名堂！”卢东知道弟弟埋怨自己，但没想到弟弟会用这样撕心裂肺的感情来告诉自己。卢东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呆呆的看着赤红着眼的弟弟，卢西因为激动而颤抖，那段话仿佛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劲，此时只能呼呼的喘着气。卢东颓着身子，弟弟说的没错，说的他无地自容，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弟弟有些破旧的鞋子，也许自己给卢西的钱他没怎么花呢！“对不起。”卢东小声问道。卢西没有回答，得到的只是满屋的沉默。卢西高考最后一天的下午，谁也没想到那摩托车会从拐角处冲出来，卢东眼疾手快推开卢西，自己被撞倒在地。血慢慢从卢东的胳膊和裤腿上渗出，卢西惊魂未定坐在一旁，卢东冲他大喊：“你受伤没？”肇事的车主慌张的想要送卢东去医院，卢东只是恶狠狠说道：“不用了！留下医药费你可以走了。”车主也不想惹麻烦，留了200块给卢东就走了。卢东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卢西过来扶他，脸上满是担心，卢西笑道：“没事的，我不疼。待会你考完，我们用这200块去吃顿好的。”卢西急道：“你赶快去医院吧!血没止住！”卢东摇摇头，“我要看着你进考场才安心。”说着，他一瘸一拐的在卢西的搀扶下拦了辆车和卢西去了考场。卢东如愿看着弟弟进了考场。卢西回头看人群中的卢东歪着身子笑容明朗，还冲他挥手让他快进去，他心里被抑制很多年的柔软在那一刻找到了出口。卢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卢东才拖着身子去了医院，然后又迅速的赶回来，等待卢西。卢西最终如愿考上了山东的一所一类大学。卢东回家庆祝，那一晚，兄弟两喝到深夜，杯盘狼藉的桌前只剩豪饮的两人。“哥，我谢谢你。”醉醺醺的卢西大着舌头向卢东举杯。卢东却停下了手，“你谢谢我？”“嗯，要是没有你，我读不了书，更别提大学了。”卢西笑吟吟的说道。卢东愣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卢西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虽然讨厌过你，但我没恨你，你是我哥哥，我把你当亲人。虽然你没什么出息，但现在也还算踏实，以后你就好好工作，再娶个媳妇，好好孝敬老妈。嗝~”卢西歪着脑袋，扑腾一下倒在桌上，嘴里还在念叨：“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卢东看着弟弟渐渐熟睡的脸，眼眶酸胀，他擤擤鼻子，自顾自的点头：“嗯，嗯，都过去了，过去了。”送别时，只有兄弟两来武汉火车站。候车室热的人喘不过气。卢东拍拍弟弟的肩膀：“路上小心。”两人简单的告别一下，火车就要检票了，卢东站到一旁，卢西回头笑着挥了挥手，然后留下一个豪迈的背影。卢东这才发现，原来弟弟已经长成“男人”了，他将要去远方闯一闯，不是带着200多块钱，而是信任与抱负。他要去混出个名堂，实现当初许下的承诺。卢东眼睛一热，特娘们的流出两行泪。卢西上车后，翻开包，意外发现面上躺着一张有些皱的纸，他打开，是哥哥拙劣的笔记，上面涂涂改改，歪歪斜斜的一行行却让这个“男人”红了眼眶。你在那边要注意身体，有事没事常联系家里。别委屈自己，想吃什么点什么，哥有钱，你别担心。你对人别老这么冷淡，别耍脾气，那边不像这儿，出事了哥也赶不过去帮你。要是烦了，累了，就往家里打个电话，哥的手机也随时待命。要是缺什么了，就给哥说，哥给你弄，你别一个人扛着。要是想家了，就麻利点回来。别怪哥太磨叽，你这第一次出远门，爸妈担心你呢！他们不识字，当面说，又怕掉眼泪让你烦。所以哥当个代表，表达一下咱家的牵挂。哥这么多年，也觉得窝囊。哥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知道些社会的险恶与憋屈，你留点心，别被人坑了。爸妈你就放心交给我，哥向你保证不会让你丢人的。你别嫌哥哥的字丑，这么几个字我还查了字典呢。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反正，我们都看好你，加油吧！弟弟！卢西收好信，装进贴着心窝的口袋里，擦擦眼角的泪珠，窗外，又是一年异常炎热，蝉鸣欲聋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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