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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兵入队

时间:2020-08-03 20:3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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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

——《古诗十九首 .今日良宴会》

一、二、三……六,我心里在盘算着,六次,是六次。当兵不到一个月,我便打了六次架,或者准确地说是参与了六次打架活动。

在当兵之前,我是一个十九岁的学生,在学校里虽然表现不太好,也不算坏,但打架这种事我从来没干过。而现在我在计算着打架次数的同时,却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自己的脸慢慢地往下流。

刚开始我以为是汗,便习惯性地用手摸了一下,是血,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为了表现自己此刻的镇静,我便学着电视里的画面,用舌头舔了舔手上的血,这一舔便后悔得要死,从前我只知道舔血这个动作很酷,却不知道堪称万物之灵长的人类的血的味道,竟然和酱油一样又咸又涩。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人的大脑在突然遭到钝器打击后,会使受打击者的味觉器官发生基因突变。也就是说,此刻关于人血的味道像酱油这个感觉是完全错误的,也许再过一会儿我再尝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变成醋。如果照此推理下去我就不是我了,我完全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自负盈亏的小卖部,里面专售各种调味品。

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转身瞅准一块板砖抓在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刚才赐给我酱油的那个家伙招呼过去。

以前我只知道生气能让人吃不下去饭,现在我才知道,生气能让人的身高迅速增长,并且能使那个即将挨我一板砖的人迅速变矮。我一米七八的个头,算是不矮了,可是和对方近两米的个头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于是生气的第二个后果便立刻显现了。

就在板砖离对方脑袋还有 1毫米时,我忽然一个趔趄,结结实实地来了个狗啃泥,趴在了地上。让我火上浇油的是,我真啃了满嘴泥巴,那味道还不如酱油呢。

我回头一看,原来自己刚才站立位置的正后方,有个家伙正在龇着牙向我笑。你个臭小子,竟然暗算我!此刻我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不活了”,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在瞬间已经变成了个大老爷们,而不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

被你猜对了,这次打架当然不是一对一,也不是二对一,而是群对群,具体地说是一连对五连。如果此时有一架高清摄像机的话,让我们把镜头慢慢拉远,你会发现下面的一幅场景:在某部锅炉房的一个大院子里,一帮身着橄榄绿作训服的家伙们,正像你在路边见到的蚂蚁掐架一样打得热火朝天。他们与蚂蚁的唯一不同在于,蚂蚁可以凭借特有的气味分辨敌我,而这帮衣服一样、发型一样、体味也一样的半大男人们此刻已经完全分不清敌友,反正是见人就打。对了,当兵的打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手里有的是武器。我舔到的酱油就是拜它所赐!

我呸了两口,吐掉富含矿物质的泥沙,两只眼睛即刻窜出两条火龙,接着拿起先前那块板砖,一个劲地往刚才踢我的那个家伙身边靠。因为我以前没打过架,所以打架经验少得可怜。虽然我的打架经验少得像赤道上的雪,但是我在心里说:我就不信我弄不倒一个,瞎猫不是还有碰着死耗子的时候吗?

可是事实证明我是一只倒霉的瞎猫,我的倒霉之处不在于没有碰到半只死耗子,而在于我拿起板砖想要接着拍人的时候,我们的连长 ——那个我们给他起外号叫 “蚯蚓 ”的人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在这里我想插上一句话,其实连长叫杨泊,为什么叫他蚯蚓呢?原因很简单,他说话的时候就像雷老虎一样,从来都是大吼大叫,每当他歇斯底里、大吼大叫时,脖子上的青筋便会一根根蹦起,就像蚯蚓。

蚯蚓是啥时候来的?沉浸在激战之中不能自拔的我们都不知道,直到他站在和他一样黑的煤堆上,大吼 “都他妈给老子停下来 ”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蚯蚓来了。

雷声响过后,世界一片死寂。蚯蚓照例把我们一个个薅回去,然后是一顿猛练,晚上点名时,他唾沫星子乱飞地说:“我们一连横着是一,竖起来也是一,就是打架也必须得是一。以后再打架如果胜了,回来咱们好说好商量,如果打败了,夹着尾巴回来 ——哼!”

蚯蚓的这一声哼让我们心胆俱裂。更为可怕的是,在我们等待下文时,蚯蚓却来了一个烧鸡大窝脖,头也不回地迈着铿锵的步子朝连部走去。

蚯蚓走了,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第二个标志性人物隆重登场,那就是豆腐皮同志。当然,“豆腐皮 ”也是我们送给他的外号,实际上他是我连的指导员,他的最大特点是皮肤白,雪白雪白的。

同志们注意了,豆腐皮指导员还有另外一个我们不得不注意的身份——某名牌大学历史系本科毕业生,三年前他和他的同学作为武警部队第一批大学生入伍干部特招入伍,以坐火箭的速度,在三年内由一名小排长干到了指导员。

总部党委这样做的原因有很多,据我猜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肯定是:如果部队全都是蚯蚓这样随便说一句话都极有可能把正常人搞成脑震荡的干部,肯定是不行的。再加上我们的营房是上个世纪前苏联红军的遗物,蚯蚓这样的干部太多,我们的营房十有八九都会被震塌。

指导员刚刚到位时,在一次训练间隙,我们无意中听到蚯蚓连长说过这样一句话:“什么本科不本科,我看全是笨科!”

蚯蚓虽然只是一个小学念到三年级的直接提干干部,但他对知识的仰慕和渴望非同一般,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是,豆腐皮还没下来一个月,蚯蚓已经跟他打得火热,笨科的事早已经扔到了一边。

闲话少说,我们现在谈正事。指导员豆腐皮同志缓步走到队列前面,扫视我们五秒钟之后,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打架肯定是不对的,作为一名武警战士、一名党和人民的忠诚卫士,我们只能去消灭敌人,而不是去消灭自己的战友!”

在此后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豆腐皮同志充分发挥自己专业特长,从八一南昌起义开始说起,历数了我军 N个团结友爱的故事,最后以 “团结就是战斗力 ”这样一句铿锵有力的话结束了此次点名,并伴以振臂一呼。应该说,此次点名是一次团结的点名,一次和谐的点名,一次成功的点名。点出了战斗力,点出了士气,点出了我军过硬的作风。

在此次点名的过程中,有一名同志可能是昨天晚上包子吃多了,有点跑肚拉稀,为了证明自己战斗力强悍和作风严谨,硬是把自己的便便排在了裤裆里。在此种情况之下,我个人认为,在前面加上什么形容词都是不过分的,甚至可以说,这次点名有力地震慑了那些最近几年蹦得挺欢的不法分子,间接地告诉他们:我们武警不是那么好惹的!

在这里我很想说明一下连长和指导员的关系,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连长就像俺爹,说话办事大大咧咧,两眼一瞪能吃人的那种;指导员却像咱妈,说话轻声细语,无论你发再大的火,他一个眼神过来就可以把你融化。如果连长扑上来打你一巴掌,指导员便会紧接着过来边揉你的脸边说,来,乖,不要哭喽,给你个甜枣吃!连长打你是他的不对,但是你也得自我检讨一下啊,你是不是也有不对的地方呢 ……

这次打架究竟因何而起,它的意义以及价值何在,或许直到十多年以后我还是弄不明白。总之,这天是我当兵的第二十天,拿部队的行话说,我还是一个新兵蛋子。

对了,我似乎应该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马斌,河南洛阳人,今年十九岁,刚入伍的新兵。

第一次打架就像处女初夜一样,注定会有疼痛,而没有想象般美好。但初夜疼痛毕竟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生幸福时光。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内,我们先是干掉了自己本营的三连,然后又摆平二营的三个连队,紧接着又搞定了三营,其中最值得我终生铭记的,要算和团直特勤连的一场恶战了。

以前特勤连叫特务连,单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不是一般的连队,特务连当然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连队了。虽然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他们不再是特务,但瘦死的蝗虫总比蚂蚁大吧。

那是个晴朗的冬日午后,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真可谓天高地阔、乾坤朗朗,确实是个打架的好天气。事情的起因同样不知道,小道消息说是连长的姐姐从外面洗完澡回来,特务连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对我们连长的亲戚指指点点,说什么长得跟蚯蚓似的上不了台面云云。

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也有点理解那帮小子,部队有句话叫 “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 ”,这句话的意思,我想不用解释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了吧?

可是想归想,咱们现在已经不是经常能犯点自由主义的小老百姓了,咱现在是身穿军装的革命军人,军人讲究的是什么?军令如山!不管命令对与不对,先执行了再说,这才叫部队,这样的人才能堪称军中精品、世间爷们。

值班员一声紧急集合哨,大家的一致反应就是顺手抄起放在床下面的训练器材 ——警棍和盾牌。当兵当然得有当兵的样子,三十五秒集合完毕,第三十六秒我们便似蛟龙出水般直扑特勤连的连部,那阵势真是壮观极了。

有备而来,备则必胜,再加上兵贵神速以及战略战术运用得当,不到半分钟工夫,特勤连的连部已经成了一九四九年刚成立时的新中国 ——满目疮痍,百废待举。

这时蚯蚓连长一声振聋发聩的命令传出:撤!那真是来如风、去如电,不到一秒钟,特勤连里就看不到半个一连的人了。

蚯蚓对这次战役很满意,晚上还请每个班喝了一箱汽水。连长是满意了,可营长却很生气,据营长说,他对蚯蚓这种不理智甚至荒唐的做法十分反感和恼火,决定第二天召开全营军人大会。

在那次全营军人大会上,营长慷慨陈词,历数了本年度新兵入伍以来我们一连在打架方面所取得的 “杰出成就 ”,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以连为单位的群架打过七次,成绩是五胜一平一负,可谓 “战果辉煌 ”,受轻伤四人,现已无碍 ……

营长其他的话我基本上都听不见了,只听到 “五胜一平一负 ”这几个字心里便有了无穷的满足感,要知道从营长嘴里说出来和自己扳着手指头在那里算,感觉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咱总算对得起蚯蚓那句 “我们一连横着是一,竖过来也是一,就是打架也必须得是一 ”的话,回去应该不会再挨连长收拾了吧。

大会最后蚯蚓还作了检查,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其实蚯蚓的检查是我给他写的,不光是他,还有那次受处分的 ——也就是每次打架都身先士卒的几个家伙的检查也全由我秉笔直书。在以后的岁月里,我还代班长给别的女人写过情书、忏悔书什么的,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蚯蚓跟我们说,这次打架是他起的头,所以在会前他去找了营长,说无论多大的罪责他都一个人承担,坚决不连累弟兄们。营长说,你他妈的以为你是佛啊!营长停顿了五秒钟接着说,你个大老粗怎么也知道 “罪责”这两个文绉绉的字?

营长和蚯蚓是关系非常好的战友,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好得就好像我们和蚯蚓一样。我们喜欢蚯蚓,蚯蚓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连长,都没得说。

晚上天下起雨来,蚯蚓一个人坐定在连部外面的晾衣台处,任冰冷的雨水往身上直浇。蚯蚓不说话,我们几个受处分的家伙只是小心翼翼地趴在走廊里看着蚯蚓。我们知道,蚯蚓 ——我们的连长哭了,原因不为别的,是因为他牵连了我们几个家伙一起受处分。

我们轻轻围过去,蚯蚓说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好歹也是国家干部,即使转业了国家也能给安排一份工作;可你们呢,好不容易来当两年兵,还没怎么着呢,便每人背了个处分。

蚯蚓的话说在嘴里,而我们几个家伙却记在心中,我们不想说 “那一刻我们被感动了 ”这样的鸟话,忒俗气。

指导员豆腐皮则在旁边摊开双手,气咻咻地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告诉你们别去打架,别去打架,还一帮武警战士呢,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呢,简直就是一帮土匪!”

没想到豆腐皮也会发火,真不容易啊!蚯蚓一听豆腐皮这么说,猛地从晾衣台上跳起来,指着豆腐皮的鼻子说道:“老白,你少给我放马后炮,不准打架,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拦着?再说了,不打架的兵哪里还有战斗力?”

“我到哪里去了?这话得问你!”我们这群新兵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难道蚯蚓和老白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蚯蚓闻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脑袋一耷拉竟不说话了,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啊,蚯蚓也有耷拉脑袋的时候。

此次本年度最后的一次打架事件后,部队公开处罚了四个人,除了蚯蚓以外还有三个兵,一个是我,一个新兵能够获此殊荣,我真是由衷地、发自内心地欣喜,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千里之外的老娘,相信她一定会气得想上树。

还有两个和我一样的倒霉蛋:一个叫陈林,也是个新兵,四川盐亭人,张口闭口不是锤子哟,就是妈买皮哟,我知道锤子是男性的生殖器,妈买皮是个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还有一个叫欧文明,黑不溜秋的一个小矮个,湖南汨罗人,说实话,说他是汨罗人我都有点怀疑,因为他不但没有三闾大夫屈原的文才,更没有屈原的气节。

据后来营部传来的小道消息说,我和陈林之所以这么荣幸地在全营面前被公开点名处分,全是拜欧文明所赐。据说这个家伙被营长叫去之后差点吓尿裤子,营长还没问话,他就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此次打架的精彩画面。

我估计这个家伙讲着讲着嘴就有点把不住门了,他忘了自己是在营部,忘了自己面对的是营长而不是几个喜欢听他吹牛的兵蛋子。当他描述我和陈林多么多么英勇和悲壮时,忍了很久的营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拍案而起,营长的这一拍绝对可以载入史册,它不但报废了营部刚刚配发的一张新桌子,而且还把欧文明身上的虱子都吓得抖三抖。

第二天,蚯蚓便因发高烧住进了团里的卫生队,我们几个倒霉蛋去看他,他还笑了,而且笑得憨憨的挺可爱。我也在心里暗暗笑了好几次,原因是我们连长那蚯蚓似的血管,就是让我们驻地村里的二傻子闭着眼睛来扎针,都会不偏不倚。

三个小倒霉蛋和一个大倒霉蛋在一起可以是无话不谈的,我、陈林和欧文明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蚯蚓原来有这么辉煌的军旅生涯。他参加过三次全军军事大比武,第一次第三名,第二次第二名,第三次是第一名,受到过我们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大人物的亲切接见。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三等功,只记得二等功有两个,一等功有一个。

“妈的妈你个姥姥!” “我日你个妈买皮哟。”出了团卫生队的拱形门后,我和陈林同时脱口而出。 “他该不会是在吹牛皮吧?”欧文明说道。我和陈林狠狠瞪了欧文明一眼,欧文明伸了伸舌头,仍然死心不改地接着说:“和平年代立个二等功已经是顶天了,一等功?你见过在和平年代

活人立一等功的吗?一等功不都是追认的吗?”

不知道陈林和欧文明怎么想,我是不会怀疑蚯蚓的,因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是比千足金还纯的纯爷们。

“那小护士长得挺漂亮 ……”陈林的话刚说了一半,迎头正碰上朝卫生队走来的指导员豆腐皮,为了向欧文明和陈林两个南瓜通报敌情,我立刻大声喊道:“立正,指导员好!”

指导员在我们三人面前停下脚步,先是用那双凤眼狠狠瞪了我们三个人几秒钟,然后用手指头挨个把我们三个指了一遍。在这个时间段内,指导员豆腐皮同志多次欲言又止,我们三个铁钉似的戳在地上一动不动,豆腐皮终究还是没说话,头也不回地朝卫生队里走去,除了去探望蚯蚓这个原因之外,我们猜不出他来卫生队还有别的理由。

“陈林,刚才你说什么挺漂亮?”豆腐皮的身影刚刚隐没在卫生队的拐角,我便急切地问道。

“是啊,你刚才说什么漂亮来着?”欧文明也凑上来,看样子比我还急。

“妈买皮哟,我鄙视你们!真的,瞧你们那副色迷迷的样。”陈林说。

“姥姥的,少他妈跟我装正经,如果没有你爹的色迷迷,你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我说道。不可否认,我以这句蕴含丰富哲理的话征服了陈林,同时也征服了欧文明,因为此时他们俩正用无限敬佩的目光看着我,然后陈林举拳便要削我的脑袋。

“停!”紧急时刻,欧文明挺身而出,“拿破仑说过,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三个就不要内讧了,还是共图大业吧!”欧文明说完把目光投向陈林,意思是说陈林,快说那个漂亮护士在哪。

“你们眼睛瘸吗?”陈林说道,“刚才豆腐皮在我们面前踱步的时候,一个倍儿漂亮的小护士从离卫生队约 500米的地方缓缓经过。”他边说边用手指向小护士刚才经过的地方。

“刚才?不会吧,一百多天来我根本就没看到过有雌性动物!”我说道,欧文明黑黑的小脑袋瓜配合着我的问话转向陈林。

四川人陈林,长得像一碗白面皮,头发乌黑,最出奇的是他那两颗眼珠子,像金鱼似的向外突出,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脑袋如果摇得幅度过大,眼珠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在入伍之前,我曾经一度对算卦产生过兴趣,如果照本宣科地把陈林的脑袋搬到算卦书里对照,他绝对是百分之一万的闷骚型。对了,陈林还有点微微驼背,这样一想象,一个近乎完美的奸臣形象便会映入你的脑海。

“真是天不佑我,豆腐皮啊豆腐皮,你要真的是豆腐皮,我肯定第一个把你给吃了。”欧文明捶胸顿足。我和陈林鄙视地看着欧文明,眼神中充满惊诧 ——欧文明也会有慷慨激昂的时候?真难得。

“兄弟,”我拍了拍欧文明的肩膀,“先不要那么悲愤,跟个诗人似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亡什么补什么?”

“亡羊补牢犹时未晚!”陈林接口道。

“有文化,太有文化了,”我揶揄着说,“我们再杀他个回马枪不就得了?再回去看看!”我提议道。

“好啊!”陈林和欧文明异口同声,坚定不移地回答。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不然我们仨怎么会一起受处分呢?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事实证明越是干偷鸡摸狗的苟且之事,就越要昂首挺胸、胆壮气豪,这就叫境界。不用说,我们三个的境界天生就很高。

“看,就在那。”我们刚进卫生队大门,陈林就小声地指着说。我不得不佩服陈林对于女人那种天生的敏感性,因为那个身着护士服的小可爱离我们至少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于是,我们仨就像三只臭虫般紧跑两步,朝那个小可爱赶过去。

“嘿嘿,嘿嘿嘿!”正当我和陈林聚精会神,眼睛睁得和鸡蛋一样看那个小可爱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既淫又荡的奸笑,我转头照着欧文明的脸就是一巴掌。

“真没出息,你丫是不是生在男儿国,没见过姑娘?”我骂道。

“男儿国没有,我倒是在 AV国生活过一段时间。”欧文明一脸坏笑地说。

“个妈买皮哟,你还知道 AV?真是小看你了。”陈林接道。

当代中国军人的希望、半开不开的花骨朵们怎么会是这个德性?我在心里说。想归想,我们三双眼睛可都没闲着,可当我们再次聚焦瞳孔往远处看时,那小可爱早就不知去向了。

“走。”我说。

“去哪里?”陈林问。

“去医务室啊,你没看见刚才她进了诊室吗?”

“不会吧,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当你穿上军装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从肉体到心灵脱离了古惑仔的队伍,一跃成为最可爱的人。可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我怎么一点也没觉得你已经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呢?”欧文明说。

他还想再说什么,我一把上去捂住他的嘴:“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你小子去还是不去,怎么他妈跟唐僧似的?”

“当然去了!”欧文明回答。

“那你不做最可爱的人了?不嫌这个低级趣味了?”陈林见缝插针道。

“切,谁说爱情低级趣味我就跟他急!去了,我们三个是最可爱的人;不去,我们三个就是胆小鬼,不敢爱不敢恨的窝囊废!”欧文明说道。 “你是不是属变色龙的?”陈林问。 “我属色龙,没有那个变字。”欧文明回答。

我们边说边昂首阔步地朝诊室走去,进门的一瞬间,我赶快捂住自己的脑袋说:“哎哟医生,我不行了,头疼得厉害!”陈欧两人反应也丝毫不慢,赶忙用手搀住我。

那小可爱不知正低头忙活什么,听到有人叫赶忙抬起头。在她抬头的瞬间,我们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美人,更让人喷血的是她穿着一身漂亮合身的护士服,真叫个前凸后翘。

我心里浮想联翩,说实话,那一刻我才感觉自己真淫荡,同时我也告诉自己,我离党和人民对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以后一定要按照柳下惠的标准加强思想改造。他奶奶的,我心里骂的同时想到了小泽圆。

“头疼,真的假的?”漂亮护士问道。

我怎么听得这么别扭呢?早听人说过,我团卫生队养的是一群外表似貂蝉、内心如张飞的野蛮女人,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妹妹,头疼还分真疼和假疼吗?”我问道。 “谁是你妹妹?叫首长!头疼在其他地方可以不分真假,但是在部队就

得分!像你这种开口妹妹、闭口妹妹的家伙有几个是真头疼?新兵蛋子,军用裤头还没穿破几条,就学会到卫生队泡妞了!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这句话没听过?看你们是一群小新兵也就算了,要是老兵敢这样,看我不拿注射器把你们扎成筛子!你们也不想想,没两下子我敢在卫生队混?”

我敢肯定地说,当小泽圆护士说出这些话时,我们三个人就和传说中的

傻瓜没任何区别,站在地上一动不动,舌头伸出老长。他奶奶的,是不是女人暂且放下不提,请问她是人吗?野蛮女友跟她相比简直就是小绵羊!我们三个耷拉着脑袋,从诊室出来时,我狠狠瞪了陈林一眼:“你的头还疼吗?” “不疼了,而且还感觉很精神。”陈林回答。欧文明杵了我一拳。 “精神个蛋,以后不套狼了吧?不过,你们看她像不像日本女明星小泽圆?”我恹恹问道。

陈林和欧文明对视一眼,齐口道:“像,真像,太像了!”

科学家们说过,大自然里最美丽的蛇往往都是有剧毒的,现在方知此言不虚。是我们自己被妹妹那雪白雪白的护士服弄晕了头,忘记自己现在身在部队,这就像在一堆公蛇中突然出现了一条美丽至极的母蛇。那是你随便能碰的?自不量力,我在心里讥笑着自己。

“咦?你们三个家伙怎么又从这冒出来了?”正当我们有说有笑往回走时,豆腐皮却从后面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唉,本来想来个顺手牵羊,结果羊没牵住,倒追上来一头狼,为什么我们可爱的豆腐皮指导员总是在他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呢?我心中暗想。

我们三个连忙站好,五指并拢紧扣裤缝线,脚跟紧靠,脚尖分开约 60度,肩平头正,两眼目视正前方往上仰约 30度,身形略向前倾。这是军人的标准姿态,简称军姿。

“指导员,我们 ……我们三个是想回来小解!”陈林边说边指向与卫生队门口正对的那个气势恢弘的建筑 ——厕所! “上厕所?我看不像啊,你们三个不会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吧?”豆腐皮又开始在我们三人面前踱起步来。 “报告指导员。”我说道,“我们从来不会动歪脑筋,我们的的确确是来这里嘘嘘的,请指导员明察。” “明察?怎么明察?”豆腐皮问,“难道还让我把你们的裤子脱下来,挨个看你们的水管湿不湿?” “报告指导员。”陈林大声说,“我认为这个方法可行,操作简单、方便快捷,而且场地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陈林又用手指着厕所。

“操作简单?如果陪你们到厕所里,我会一个个把你们那玩意全给揪下来,信不信?欧文明,你给我过来!”

我和陈林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自从豆腐皮嘴里蹦出 “欧文明 ”三个字之后,我们就知道一切都完蛋了,地球人都知道,欧文明最大的优点就是容易当叛徒!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欧文明陪同豆腐皮同志在离我和陈林百米外的一个墙角处,以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了诚恳的交谈。

欧文明的表情从害怕到庄重,由庄重到放松,从放松到眉飞色舞,最后终于由眉飞色舞发展成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对面的这个人是自己的领导。

而豆腐皮则由开始的循循善诱,到后来一脸庄重,再到后来的七窍冒烟。他们俩宛如两个优秀的小品演员在尽情表演,完全没顾及到我和陈林的存在。

“你全说了?”

“全说了!”

“就没保留一点点吗?”

“我只是加了一点点而已!”

“我日你个妈买皮哟,这是什么世道?”陈林再也听不下去了,搂头就朝欧文明打过来,边打边骂,“我让你只加了一点点!我让你只加了一点点!”

“人家只是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嘛,急个什么?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欧文明边跑边辩解,还得躲着陈林。我看豆腐皮指导员越走越远,心想他姥姥的,这下可要坏醋。

“今天晚上点名之前,连部肯定会有故事,你信吗?”吃过晚饭回宿舍的路上,陈林和欧文明紧走两步赶到我身边,陈林小声问道。

“什么故事?”我还没说话,欧文明倒先问开了。

“你个锤子,你说什么事,倒问起老子来了?”陈林拿白眼珠用力瞪着欧文明,那样子就像饥饿的人看着一只烤鸡腿。欧文明吐了吐舌头,自觉理亏,便不再说话。 “但我还是想问问。”欧文明忍不住又开口了,“连部会发生什么故事?两个大男人,再说,现在中国的同性恋又没合法。”

“你知道狗熊他爹是怎么死的吗?”欧文明话还没说完,陈林便打断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对陈林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装病揩小泽圆护士油这件事(实际上什么也没揩到),蚯蚓可能觉得没什么,但豆腐皮肯定会大发雷霆,又要说我们政治立场不坚定、行为规范不符合忠诚卫士之类的话,你说的故事可能缘由于此吧?”

陈林轻轻点了点头。

“深奥啊,我真奇怪,你俩为什么当初没去选中科院研究原子弹,听说那东西很复杂,到这荒山野岭的地界来当兵,真是委屈两位高人了。”欧文明挖苦道。

我狠狠瞪了一眼欧文明,接着说:“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在上次打架事件过后,在点名时蚯蚓说打架无所谓,但关键得打赢,而豆腐皮则说打架是不对的。综合以上两点可以得出,蚯蚓和豆腐皮之间已经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什么叫鸿沟?”欧文明眨着小眼睛问。

我向欧文明解释:“你在来当兵之前,总觉得你爹说的话都是错的,你自己是对的,而你老爹和你抱有相同看法,最终结果却是你被你爹结结实实捶了一顿,这就叫鸿沟,知道了吗?”

“有点明白了。”欧文明若有所思地说。晚上点名之前,连部窗户外趴着三个人:我、陈林和欧文明,我们在听墙根。此刻连部里面也是热火朝天,正在风风火火地吵架。 “老白,你就别给他们上纲上线了,都是年轻人,十八九岁的,装个病去卫生队看两眼漂亮姑娘,有什么大不了的?”蚯蚓说。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打架斗殴,还偷看卫生队的女护士,你感觉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当然,如果发生在地方小青年身上那完全可以理解,他们又没违法犯罪是不是?这点我还是拎得清楚的,可问题是他们现在是身穿军装的武警战士!如果你对他们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等于对他们放纵。近几年部队出现的这些安全事故,哪一起不是源于放纵?自己放纵自己,领导放纵部属?”

蚯蚓冷冷一笑:“你年轻时没偷看过小姑娘洗澡吗?咱就别说小时候的事了,就算今天你走在大街上,看见漂亮姑娘不想多看两眼?又有谁说你老白不是响当当的武警警官了?你不是也跟我说过什么食什么色 ……性什

么的吗?自己跟自己把账算得挺清楚,怎么同样的事情,一放到战士身上

就不行了呢?”

我和陈林对视一眼,脸上满是奸笑。可爱的蚯蚓同志竟然引用起孔夫子的话了,由此可见他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如果对方不是和他平起平坐的指导员,如果不是和他血肉相连的哥们儿,换成任何一个人,蚯蚓早把对方捶成熊猫眼。

“作为一连之长,你办事怎么没有原则呢?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嘛。”豆腐皮显然很生气。 “我党不是历来主张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结合的吗?”蚯蚓说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现在就是灵活的时候了!”没想到蚯蚓不光知道孔夫子,还学过哲学原理,连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都整出来了,真厉害!在蚯蚓的坚持下,晚上点名时豆腐皮终于什么话也没说,但我们仍能从他那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一丝誓不罢休的劲头。 “他不会日后给我们穿小鞋,抓我们小辫子吧?”点完名后我们洗漱时,陈林不无担忧地问。听到陈林这么说,欧文明在旁边插话道:“我们不是还有蚯蚓吗?怕什么!”

“蚯蚓是你爹吗?”我问欧文明,“都多大了,遇事还总想着别人救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救自己?给我们穿小鞋?没那么容易;抓小辫子?又不是满清,我们没有!”我说完这句话后端起脸盆,头也不回地朝宿舍走去,样子有点酷。

而人类的发展史告诉我们,耍酷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新兵连训练结束后,我、陈林和欧文明分在同一个班,这是我们和蚯蚓说好的,所以听到宣布的分班结果后,我们仨半点也不意外。当晚蚯蚓在全连点名时说,让我们尽快适应老连队的生活云云,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想不就是生活吗,我还能适应不了?可我确实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陈林和欧文明也不例外,可以说所有的新兵都一样。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当天晚上,我终于彻底理解了顾城这句诗,那时我们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个很重的东西压在我身上,然后又一个很重的东西压了过来,一个一个地压,直到我不能动弹为止。当兵之前我就有鬼上身的毛病,晚上睡觉时脑袋清醒得很,但就是一动不能动,感觉浑身极重,可过一会儿就又没事了。

可是,这次的感觉怎么有点与以往不同呢?我甚至听到了那几个压在我身上的东西在小声说话:“可以了,干吧。”他奶奶的,看来这次不是鬼上身,而是人上身,他说的 “干”是什么意思?这个字的内涵和外延太丰富了,让人不得不多想。

当我的脑神经通过脊柱告诉我四肢要反应时,我却已经一动不能动了。看来只有喊了,谁知我刚想张嘴,一只黏糊糊带着脚臭,并夹杂着达克宁味道的臭袜子及时塞进我嘴里,那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那一瞬间我才知道,顾城哥哥的光明今晚估计是找不到了,哥们我只能认栽。我想起了许巍的一首歌:就在今夜,什么都不要想,我只想带给你强烈的刺激 ……

雨点般的拳头带着风声,伴着川豫粤鲁等各地骂腔顺风而下,一泻千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和雨都停住了,天上的星星也看不见了。我慢慢扯掉身上的被子,浑身酸疼,虽然刚才我看见了很多星星,但屋子里仍然很黑。我知道鼻子肯定出血了,因为那股熟悉的酱油味又在我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日你个妈买皮哟!”陈林骂道。陈林平时说这几个字的时候都是抑扬顿挫的,十分好听,可是今天晚上却很平淡。我知道他刚才肯定也见到了星星,还经历了电闪雷鸣,并且极有可能也尝过酱油的味道。

我马上又想到欧文明,这小子半天连屁也没放,是不是被打死了?黑暗中我摸索着爬到上铺,先摸到一个布满崎岖不平小疙瘩的脑袋,然后是蜷成一团的身体,肚子倒是一鼓一鼓的,看来欧文明还活着!

人是有第六感的,这点你不服不行,在我东摸西摸时,总觉得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黑夜里盯着我看,令我浑身不自在。听连长说我们部队营房在建成前是一片墓地,而且是烈士墓地,因为在解放前夕这里曾经历过一场著名战役,战死者数以千计。直到今天,当地老百姓犁地时还能翻出红色土壤,据说这就是当时战役惨烈的最好佐证。连长的话吓得我们这帮新兵晚上有好多都快被尿憋死了,也不敢去厕所。

尽管我知道连长的话有相当一部分是扯淡,可是白天扯淡的话,到了晚上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就像看恐怖电影一样,明明知道那些东西都

是假的,可仍然会把你吓得浑身掉渣。

“陈林,快把你的打火机拿出来照照,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呢?” “嚓嚓 ”几声,打火机应声而亮,我刚想夸陈林反应快,定睛一看,见一排的六个人身着三角裤头和小背心,凶神恶煞般盯着我和陈林。我和陈林傻眼了,面面相觑,看起来形势对我们不利。想到这,我赶紧用手拉了拉还在装死狗的欧文明。 “还睡个锤子哟,太阳出来了,下雨收衣服了!”陈林在这个时候还不忘把我军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发扬一把。欧文明显然也是刚刚从五彩斑斓的宇宙星空回到地球上来,稀里糊涂、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跟我和陈林站到一起。

陈林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显然激怒了这六个人,因为我看到他们的脸已经开始变形,我猜他们心里肯定在说:这帮孙子真行,经过这顿炸酱面居然还笑得出来?接下来究竟是用五指山呢,还是满地找牙?要不就用啤酒烧鸡?干脆来个旱地游泳或者开飞机得了!

在这里我要特别声明,关于 “炸酱面、五指山、满地找牙 ”这样的军事术语大家可能不懂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给大家一一解释。总之你就把它们想象成一道道特别好吃的菜吧。如果你有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那我只能让你来亲自实践一回,吃上一次,绝对保证你到死都不会忘记它们的味道。

“本班长今天给你们这帮新兵蛋子上上课,告诉你们什么是当兵的。”

六人中的一个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人是我们邻班的班长,我们私下里给他起外号叫 “咱妈 ”。之所以叫他咱妈,当然不是说他的下面没长蛋蛋,而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啰唆而已。刚给他起外号的时候,陈林的建议是

“唐僧 ”,但立刻被我否决了,因为我感觉 “咱妈 ”这个称呼比唐僧还要恶毒十倍。通过咱妈极富煽情的五分钟演讲,我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新兵下排后,都要给刚到连队的新兵来这么一出,据说这是一连

的传统,就好像武松要吃杀威棒一样。二、此番目的是为了让新兵了解什么是部队,此后会更加尊重老兵。三、希望广大新同志不要有什么意见,咱妈他们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们当初挨过别人的捶,所以他们今天也要捶人,而我们今天被人捶,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有资格去捶别人。

而我认为咱妈他们起码犯了以下几个错误:

一、如果捶人是一连的传统,这也是个不好的传统,我们要摒弃它。国共两党都重叙前缘了,一个连的兄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非要用暴力呢?

二、通过挨捶就能了解什么是部队吗?难道咱妈是在间接告诉我说,部队就是挨捶,挨捶就是部队?真荒谬!三、今天来挨捶、明天捶别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少林寺和尚都知道的道理,难道我们这些新时期的先进青年们却不知道?四、武松最后没有吃到杀威棒,他吃了肉、喝了酒,最后还潇洒地杀了几个人。

无论什么问题,用文字表达起来总是显得有点吃力,其实上面这些想法在我脑海里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随着我理性思考的结束,感性的拳头便随之而来,我扬起老拳照着咱妈的鼻梁来了一记直拳,只听 “啪”地脆响,咱妈哎哟一声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我想,再不蹲下,老子也让你数星星去。

其余几人显然被我这记直拳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一则他们可能正沉浸在咱妈的激情演讲中,无法于突然之间醒过来;二则他们绝对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新兵竟然敢给他们一记漂亮的直拳。

从惊讶到醒悟,再由醒悟到动怒,再由动怒到动手,两秒钟时间已经足够,其余几个老家伙几乎同时动手,嗷的一嗓子朝我们直扑过来。陈林也不示弱,飞起右脚朝其中一个人的小肚子直踹过去,那家伙应声倒地。欧文明更是以奇招制胜,充分运用我军在解放战争中变劣势为优势的战术,依仗身材矮小、躲闪灵活的优势,不到五秒钟便脱去其中三个老家伙的小裤头。那一刻我的心里感慨万千,什么叫哥们?这就叫哥们!什么叫兄弟?这就叫兄弟!

再看这六个人,其中三个紧紧护住自己的下体,第四个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第五个摸着自己的鼻子轻声呻吟,最后一个是我们的班长,看到

此情此景呆若木鸡,我们班长名叫郭仪,典型的山东大汉,属于个高无脑型的人物。此刻这六个人虽然姿势各异,但眼神却是一样的充满了迷茫与困惑,中间还夹杂着无限的哀伤和一点点的愤怒。看到他们六个人不再有什么动作,我一个箭步窜到桌子旁,随手抄起旁边的凳子高高举起,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顿了,敌我双方不再有任何动作。

三十秒钟后,还是我先开了口:“以后谁敢再提部队的这个鸟传统,如同此凳!”说完我用力把凳子朝水泥地上砸去,部队的东西质量太好了,那凳子居然一点没坏,那场景真是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

我们三个并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蚯蚓,自己能处理好的事干吗要去麻烦别人。自打那事以后,我再也没有被别人蒙着被子数星星了。

部队就是各种爷们汇聚的地方,包括咱妈那样的也不例外,第二天蚯蚓问咱妈鼻子是咋回事,咱妈把头一扬,毅然说走路时不小心撞到墙上了。我不喜欢咱妈,但我却喜欢咱妈的这个回答,在我的意识里,纯爷们就应该是这样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历来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当我们三个人都感觉这件事很可能会不了了之的时候,我们荣幸地接到连部的邀请,当然不是去喝茶。

我们三个打报告进门后,才发现那六位爷已经在里面站定了,对面就是伟大的豆腐皮指导员。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豆腐皮开口了,也不知道他说的 “我们 ”指的是谁,是说他和蚯蚓吗?蚯蚓哪儿去了?我用余光在连部里逡巡一圈,没发现蚯蚓的踪影,可能是去上厕所了。

“大前天晚上,你们几个都干什么了?”豆腐皮用手指着那六位爷,朗声问道。咱妈在抬头看豆腐皮的瞬间斜了我一眼,在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他代表那六位爷,而我代表我们三个新兵蛋子达成的默契 ——打死也不说!我们历来坚持男人的问题自己解决!

“没……没……干什么啊!”这句结结巴巴的回答充分说明一个道理,咱妈的说谎水平显然不及我们这三名新兵蛋子中的任何一个。

“没干什么?那你的鼻子是怎么回事?”豆腐皮问。

“报告指导员。”郭仪班长的说谎水平显然比咱妈高出一截,“他鼻子

的问题我已经向连长汇报过了,确实是走路时不小心撞到墙上,这一点我

可以作证。” “你作证?大白天闲着没事拿鼻子撞墙玩?难道他想练铁鼻功?我只听说过有铁布衫,可没听过铁鼻子功啊!”豆腐皮也会幽默。 “指导员,我没说我是在白天撞的,我是在晚上 ……我晚上 ……梦游,对!我从小就有梦游的毛病!”咱妈答道。

其他几个老兵连忙跟着附和,其中一个恬不知耻的家伙更是把这个谎圆到了极致:“是梦游、是梦游,他经常梦游!有一次他梦游着还顺便去了趟厕所呢!”

第一回合以豆腐皮的失败告终,双方各休息五分钟。之后第二回合开始,指导员一转头,把镇定的眼神投向我们三个。豆腐皮深情地看着我们,而后迅疾地把头转向那六位爷,语气阴冷: “你们先去外面等一会儿。”

各个击破是我军攻心战的重要战法之一,那些家伙前脚刚迈出连部大门,豆腐皮便换了一副温柔表情。看到指导员豆腐皮同志的表现,我心想:蔡依林的《看我七十二变》这首歌是不是在歌颂我们的指导员同志呢?

“你们不用怕。”豆腐皮说。他姥姥的,我在心里骂,谁怕了?怕死就不是共青团员。 “在咱们一连,绝不能出现老兵打骂新战士的情况!谁打你们了,大胆地说,我给你们做主!”豆腐皮显然有点激动。

其实人家不光打了我们,我们还进行了坚决的回击呢。老兵打新兵当然不允许,那么新兵打老兵呢?结果会不会更刺激?对于我们三人这种打破旧世界、建立新秩序的行为能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们想都不敢想。

我和陈林面面相觑,好像豆腐皮同志在说梦话,我们根本不知其所云。虽然那六位老同志兵龄比我们长一年,但我敢肯定地说,论表演他们个个都得管我们叫师父,新兵就是部队的新鲜血液,当然得有新气象了。

“指导员。”陈林把 “鸡胸 ”一挺,以示对豆腐皮的尊重,“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我们三个挨打了,在这里我愿用我的尊严和人格向您担保,这个消息绝对是假的!”

我还真没听说像陈林这种人也有人格和尊严,我不得不说他这种表达方式真够呛,但我仍然把话头接过来,附和着说:“对,绝对是假的!”

陈林的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气得他直朝我瞪眼,显然对我这种没

能让他把谎撒完的行为感到很气愤。

“我们自从下到连队以后,吃得饱穿得暖,团结同志、热爱老乡,牢固树立了以连为家的思想 ……”我还没说完话,第二回合时间又到了。经过两个回合的激烈拼杀,在这场撒谎与反撒谎的战斗中,形式已经基本明朗:以豆腐皮为代表的被骗方明显处于劣势,以广大新兵老兵为代表的欺骗方杀法果断,战术运用得当,处于明显优势。

豆腐皮再次用眼神把我们三个轮番轰炸一遍,最后把眼神又定格在欧文明身上。坏了,我在心里说,正当我和陈林想用一些出其不意的借口把豆腐皮的目光吸引过来时,已经晚了。

“欧文明是个好同志,”豆腐皮先把欧文明从我们三个人中给挑了出来,接着说道,“你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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