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中国犀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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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记述晋代历史往事的《晋书》中，有一个奇妙的故事：一位名叫温峤的大臣，来到了武昌的牛渚矶，这里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夜里常常传出音乐声响。温峤就叫人拿来一根犀牛的角点燃，在火光中看到水潭底下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水生怪物，有的还乘坐着车马穿着人类的衣服。当天晚上，温峤梦见这些怪物来找他，责备他窥探自己的隐私，没过多久，温峤便被吓死了。

这个故事里最有趣的部分毫无疑问是温峤对犀牛角的妙用，正是因为这个典故，直到现在我们仍然在用“燃犀”来比喻明察秋毫、洞察奸邪。那么为什么犀角燃烧起来就可以让人洞悉水下黑暗中的隐秘世界呢？这当然属于是玄学研究的范畴，而且至今也没有其他人试验成功。不过这个故事至少告诉我们一件事：犀牛对中国古人来说并不陌生。唐代诗人李商隐有一句形容男女之间心意相通的千古绝唱：“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所谓“灵犀”就是指有着玄学色彩加成的犀牛角。

（明代大学士王鳌的犀角杯，现藏于苏州博物馆）

我们今天一说起犀牛，往往会条件反射式地想起辽阔的东非大草原和赵忠祥老师浑厚的嗓音。不过其实犀牛的足迹曾经遍布亚非两大洲，在殷商时代甚至一度到达过黄河流域，此后随着气候逐次变冷而慢慢南迁退出了中原大地。我国境内的犀牛直到1920年代才最终灭绝，现在生活在印度和东南亚的犀牛，很多都是中国犀牛们逃难过去的苗裔。

一、和犀牛共生的年代

在几千年前的殷商时代，我国的华北平原和现在“夏天干热，冬天雾霾”的自然环境完全不同，反倒接近于温暖而潮湿的南亚热带气候。这片土地上长满了参天的大树和茂密的竹林，零星的草原上居住着我们的先民。无数巨大的动物身影穿行在密林之中，它们是大象、犀牛、豹子、老虎……

笔者这样说当然不是毫无根据的，不管是先秦留存的文献还是出土文物都佐证了这一点。1976年，河南省安阳市殷墟妇好（商代著名王后）墓出土了一只高达30多厘米的象牙杯，全部用象牙根段制成，精美绝伦。甲骨文的占卜辞中还有一句“今夕其雨获象”，这足以证实商代先民曾经和大象比邻而居，并且对它们进行过捕杀。

商朝人对犀牛同样非常熟悉。晚清咸丰年间，在山东省梁山境内出土了一批商周时代的青铜器，其中就有一个塑造成犀牛形状的“小臣艅犀尊”。这是一个胖乎乎的可爱两角犀牛形象，两只竖起的大耳朵让人不由得想摸一摸，由四条粗壮的短腿支撑，足为三趾，憨态可掬。它的肚子是中空的，可以作为容器。更关键的是，它的内底还刻有铭文4行27字：“丁已，王省夔京，王锡小臣夔贝，隹王来征人方。隹王十祀又五，日。”讲述了商王征伐夷方的往事，以及铸造它的缘由。

这只犀尊无论怎么看都和现存的苏门答腊犀一模一样，可见绝非是古人臆造，只有亲眼见过才能做出来。

如果说商代的犀尊还有一些古拙稚嫩的话，那么1963年出土的这件战国时代错金云纹铜犀尊就更显得华美无俦，精致非常。它的造型呈流线型，主要部分遍饰精细的嵌金错金银云纹，金、银、铜三色交相辉映，不但漂亮而且把犀牛身体表面的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值得注意的是，它所表现的也是一只苏门答腊犀。

（错金银云纹铜犀尊，现收藏于国家博物馆）

事实上，在春秋战国时代的著作中，犀牛的形象也是屡见不鲜。我们中学课本上学过一篇出自于《墨子》的《公输》，其中有一句话是墨子劝谏楚王的，说楚国有一个大湖叫“云梦泽”，那个地方物产十分丰富，遍布着犀牛、“兕”、麋鹿等野生动物。另一部古书《列子》中也有一篇，主角是一位擅长吹牛的周朝国王，他自称力大无穷，竟然号称能够把犀牛和“兕”做的的坚硬皮革扯破，还能拽住九头牛的尾巴拉回来。读到这里我们不禁要问了，这个经常和犀牛并列在一起的“兕”到底是什么动物呢？

二、神秘的“兕”到底是什么

在春秋时代的古书中，“兕”是一种出场率远远高于“犀”的大家伙。《诗经》中不止一次提到它的凶名，比如说“匪兕匪虎，率彼旷野。”认为“兕”是可以和老虎相提并论的猛兽。就连孔夫子都在《论语》中说“老虎和兕从笼子里面跑了出来，谁该为此负责呢？”。可见古人对兕这种动物颇为畏惧。

在我们的语文课本上，一般都把“兕”解释为一种犀牛。不过，奇怪的是，在大多数古书中，犀和兕却都是截然分开写的，如果兕是犀牛的别称，为什么要分开呢？

比如说战国时代成书的《山海经》中就分别记述了这两种动物：“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兕西北有犀牛，其状如牛而黑”。尽管它们长得都像是牛，身体颜色也都是黑黝黝的，但是兕只有一只独角，身体颜色也略微发青。

和犀不同的是，兕在古代人眼里大概有点神秘色彩。《竹书纪年》中说，西周时代一场对楚国的战争，就是被一只“大兕”所阻止的。说周昭王率领军队去讨伐不服从大周朝廷的楚国，在渡过汉江的时候，遇到一只巨大的兕，周昭王因此陨落在了楚国的云梦泽边，这场军事行动也以失败收场。

在古典文学名著《西游记》中，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妖怪名叫“独角兕大王”，它本是太上老君的坐骑，偷走了老君的金刚琢，想吃唐僧肉。小说里对它的相貌描写非常有意思，说它“比犀难照水，象牯不耕荒。”可见古人想象中，兕是一种跟犀牛和水牛（牯牛）都不太一样的东西。不过在电视剧里面，这位神通广大的妖王却被刻画成了两只角的青色水牛，可能导演觉得太上老君骑着一头犀牛有点滑稽吧。

有一种观点认为，兕是和龙、麒麟、饕餮一样的传说生物，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笔者认为这种说法可能性不太大，因为古书中提到兕的数量过大，而且往往是一次就提到一个地区的种群，而不像麒麟等神物那样，只是偶尔惊鸿一瞥。更关键的是，《诗经》中屡次提到过一种 “兕觥”，也就是用兕角制作的酒器，比如《卷耳》篇中就有一句“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而且现代也确实出土过青铜制作的西周兕觥，形状还真的和犀牛的角很相似。

如果“兕”是一种犀牛的话，一定是样貌上和苏门答腊犀有很大的区别，才能让古人认为它们和“犀”不是一种动物。实际上还真有一种犀牛符合《山海经》中对兕的描述，它就是现在的爪哇犀（小独角犀）或者印度犀（大独角犀）。它们是两种体型巨大的近亲，体重最大可以达到2000多公斤，曾经遍布亚洲各地，也包括我国的南方各地。它们的个头一般来说比苏门答腊犀要大一倍以上，模样也完全不一样，又黑又硬的皮肤上可以泛出青光。而且，爪哇犀和印度犀都是独角犀牛。

不过也有一些专家认为，“兕”是指雌性犀牛，因为某些雌犀牛只有一只长角，短角几乎看不到，所以就被古人认为是独角了。到目前为止，专家们还没争论出一个准确的结论，不过“兕”是一种犀牛，差不多是一个定论了。

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在中国上古时代确实生活着一种独特的独角犀牛，但是它们在战国之后灭绝了，只留下“兕”这个名字和一些神话传说。而苏门答腊犀也没好到哪里去，唐宋之后就已经非常罕见，到了现代也在我国完全灭绝了。

（印度犀，最大的独角犀，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兕）

三、中国犀牛的悲惨遭遇

犀牛是陆地上第二大的动物，吨位仅次于大象，在整个生态圈中基本上没有天敌。造成它灭亡的，除了天灾，主要还是人祸。

据古代气候史学家估算，从上古时代一直到西汉，中国北方的平均气温比现在要高上1.5度，湿度则要更高得多。不过从东汉开始，气候变得越来越干燥寒冷，生活在中国北方的大象和犀牛们，也就开始向更温暖的南方退却。不过我们今天仍然可以在云南省的某些地方看到野生大象，而犀牛却已经完全消失了。

原因之一是犀牛本身的习性。以爪哇犀为例，它们虽然个头比大象小不了多少，大脑却只有大象的四分之一左右，所以往往显得智商低下，性情暴躁。它们每三年才能生育一次，每胎只生一头幼犀，哺乳期长达1 2年。这种常年在安逸环境中进化出的生存策略，也让它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最初的时候，人类猎杀犀牛可能是为了吃肉，后来则是为了获取它们的皮革。早在战国时代，用犀牛皮革制作的甲胄就已经是楚国军队的秘密武器了。屈原在《九歌》中就提到楚国有一支身披犀牛皮甲，手持短戈的“特种部队”，炫耀着自己国家曾经的赫赫武功。而在湖北枣阳九连礅战国古墓中，也确实发掘出了很多副犀甲。

不过，造成犀牛灭绝的更重要原因是它们的角。早在东汉时代，《神农本草经》中就赋予了犀牛角神异的药效，认为它可以“杀邪气之虫”，是寄生虫病的克星。晋代道士葛洪在《抱朴子》中说它不但能杀灭一切毒虫，还能清热解毒，让人精神百倍，简直就是完美的神药。再后来，更有人“发明”了犀牛角的多种玄学作用——就像开头我们提到的温峤那样。随着人们对犀角的需求越来越多，一场场杀犀取角的猎杀在中国大地上不断上演，犀牛的数量也渐渐减少，直到最终灭绝。

（不管是哪种犀牛，角都是它们的原罪）

最为可悲的是，现代药理学证实，犀牛角的成分主要是角质蛋白，和黄牛角、水牛角甚至人的指甲一样，对退烧、镇痛、利尿和杀菌等等都是无效的。可怜的犀牛们，死得实在是太冤枉了啊！

小贴士

1、目前，世界上的犀牛主要分五类：其中非洲有两类——黑犀、白犀，它们都是巨大的野生动物，不过从未到过中国；亚洲有三类犀牛——苏门答腊犀、爪哇犀（小独角犀）和印度犀（大独角犀）。远古时代，亚洲的三种犀牛在我国境内都曾经有过分布，后来逐次灭绝。

2、错金银云纹铜犀尊的制造时间有争议，学术界认为其时间段介于公元前475 公元25年，战国时代、秦代或者西汉时代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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