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本文共有 47724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96 分钟。
...js正在加载剩余内容 屈原
屈原（约前340—前278），名平，字原，战国中期楚国人，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楚怀王时，曾任左徒、三闾大夫等职。政治上对内主张举贤授能，改革政治，变法图强；对外主张联齐抗秦。但这些革新主张却遭到楚国昏庸的贵族集团的反对。楚怀王听信谗言，将其流放到汉北一带。顷襄王时再度流放江南一带。屈原政治理想无法实现，愤而自沉汨罗江，最终以身殉国。其诗抒发热爱祖国，同情人民疾苦，表达强烈的进步理想和坚贞不屈的战斗精神。想象丰富，构思奇妙，运用大量的神话传说，写得绚丽多彩，开创了我国诗歌浪漫主义的优良传统。现存诗歌25首，《离骚》为其代表作。
离骚 〔1〕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2〕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3〕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4〕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5〕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6〕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7〕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8〕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9〕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10〕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11〕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12〕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13〕 ！
毛泽东十分喜爱屈原的作品，早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就曾在自己的笔记《讲堂录》中，用工整的小楷抄录了《离骚》全文，并在正文的天头上写有各节的提要。1951年7月，毛泽东邀请老朋友周世钊、蒋竹如在中南海里划船，称赞《离骚》“有一读的价值”。1958年张治中陪毛泽东在安徽视察工作时，毛泽东向张治中推荐《楚辞》时说：“那是本好书，我介绍给你看看。”他还在一封信中说：“我今晚又读了一遍《离骚》，有所领会，心中喜悦。”毛泽东曾用行书书写《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至“夫惟捷径以窘步”32句诗；用小楷书写“帝高阳之苗裔兮”至“余既滋兰之九畹兮”51句诗。1961年，他要求人民文学出版社影印宋版《楚辞集注》。1972年中日建交时，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来中国访问，毛泽东把一套线装《楚辞集注》作为礼物赠送给日本首相。
〔1〕离骚：遭遇忧患的意思。离：通“罹”，遭遇。骚：忧愁。
〔2〕高阳：传说中远古帝王颛顼的称号。相传颛顼为黄帝之孙，二十岁即帝位，初国高阳，因以之为氏。《史记·楚世家》：“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颛顼的后人熊绎被周成王封为楚子，传国至熊通，始称王，即楚武王。武王子瑕食采于屈，因以屈为氏，故屈原自称是高阳氏的苗裔。苗裔：喻指子孙后代。朕：我，秦代以前为第一人称代词。自秦始皇起，才规定为皇帝专用。皇考：旧时对已故父亲的尊称。皇：美，大。考：已去世的父亲。伯庸：屈原父亲的字。
〔3〕摄提：即摄提格的简称。《尔雅·释天》：“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古人把黄道附近的一周天分成十二等份，配以十二支，设想太岁与岁星（即木星，约十二年绕地球一周）运动方向相反，每年运行一个分次，运行到寅位时称摄提格。这里指寅年。贞：正。孟：开始。陬（zōu）：夏历正月，即寅月。惟：句首语气词。庚寅：指庚寅之日。古代以干支相配来记日。降：降生。这两句说，正当寅年寅月寅日那天，我诞生了。
〔4〕皇：指皇考。览：观察。揆（kuí）：推理揣度。初度：初降生的时节。肇：开始。锡：通“赐”，送给。嘉名：美好的名字。这两句说，父亲看到我有这样的好生辰，便赐我美好的名字。
〔5〕名：命名。正则：公正的法则。字：根据人名中的字义另取的别名叫“字”，也称“表字”。这里活用作动词，即起个表字。灵均：极好的平地。屈原名平，字原，“正则”隐含“平”义，“灵均”隐含“原”义。这两句说，给我取名“正则”（即平），字叫“灵均”（即原）。
〔6〕纷：盛多。内美：内在的美好品质。重：加上。修能：优秀的才能。这两句说：我既有内在的美好品质，又加上出众的才能。
〔7〕扈：楚地方言，披挂。江离、辟芷：均为香草名。纫：连缀。草有茎叶可搓绳索。秋兰：一种香草，即泽兰，秋季开花。佩：佩戴的饰物。这两句说，我披上江离与辟芷，又连缀起秋兰作为饰物。
〔8〕汩（yù）：水流迅急的样子，此处用以形容时光飞逝。不及：赶不上。不吾与：宾语前置，即“不与吾”，不等待我。这两句说，时光如逝水，岁月不待人，我努力前进，还怕追赶不上。
〔9〕搴（qiān）：拔取。阰（pí）：山名。洪兴祖《楚辞补注》：“山在楚南。”一说指平顶的小山。木兰：香木，即新荑。揽：采摘。宿莽：一种香草，经冬不死。这里比喻自己勤奋不息。
〔10〕忽：迅速的样子。其：语助词，无实义。淹：久留。代序：指不断更迭。这两句说，日月飞逝不停留，春去秋来，轮流更替。
〔11〕惟：想，思虑。美人：喻指楚怀王。迟暮：衰老。这两句说，想到草木日渐零落，恐怕楚王年老而事功不成。
〔12〕抚：趁着。壮：壮年。秽：指恶行，弊政。此度：指现行的政治法度。这两句说，你为什么不趁壮盛之年抛弃弊政，改革那些不良的制度。
〔13〕骐骥：骏马。比喻治理国家的贤才。来：招呼之语。道：通“导”，引导。夫：语气词。先路：前路。这两句说，骑上骏马奔驰，来吧，我为你开路！
以上是第一段，略述自己的身世和志向。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1〕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茞 〔2〕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3〕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4〕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5〕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6〕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7〕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8〕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9〕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10〕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11〕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12〕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13〕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14〕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与芳芷 〔15〕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16〕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17〕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18〕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19〕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20〕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21〕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22〕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 颔亦何伤 〔23〕 ！揽木根以结茞兮，贯薜荔之落蕊 〔24〕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 〔25〕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26〕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27〕 。
〔1〕三后：古代的三位贤君，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后：君主。纯粹：形容德行完美无缺。固：本来。众芳：指下文列举的香木美草，喻指众多贤能的人。这两句说，古代那三位先王，纯洁完美，许多贤能的人都聚集在他们周围。
〔2〕杂：掺用。申椒、菌桂：均为香木名。岂惟：岂止，不仅。蕙、茞（chǎi）：均为香草名。这两句照应上文“众芳”，意为：岂但连缀起蕙、茝，而且还杂有椒、桂。
〔3〕尧舜：唐尧、虞舜，传说中的上古贤明君主。耿介：光明正大。遵道：遵循正道。得路：找到正确途径。路：大道。
〔4〕何：多么。桀：夏朝的最后一个亡国暴君。纣：商朝最后一个亡国暴君。猖披：衣不系带，散乱不整。引申为猖狂，任意妄为。惟：只，由于。捷径：近便的小路，比喻邪路。窘步：困窘难行，犹言走投无路。
〔5〕惟：思，想。夫：那。党人：朋比为奸的人，指楚怀王周围的一些小人。偷乐：苟且享乐。路：指政治道路，即楚国的前途。幽昧：昏暗。险隘：危险狭窄。这两句说，由于那伙结党营私的人只知道苟且偷安，楚国的前途越来越黑暗危险。
〔6〕惮：畏惧，害怕。殃：灾祸。皇舆：国君所乘的车子，这里借喻国家政权。败绩：本指作战时兵车倾覆，这里喻指国家危亡。
〔7〕先后：指奔走于皇舆前后，随时准备扶颠持危。及：追赶上。前王：指上文的三后。踵武：足迹，即脚印。踵：脚后跟。武：脚印，足迹。
〔8〕荃：一种香草，即菖蒲，这里喻指楚怀王。中情：内心的真情。齌（jì）怒：暴怒。这两句说，你却不能体察我的忠诚，反而听信谗言对我生气。
〔9〕謇謇（jiǎn）：形容忠贞直言的样子。患：祸。舍：放弃，停止。这两句说，我固然知道直言进谏会给自己带来祸害，但还是强忍痛苦而不愿放弃自己的政治主张。
〔10〕九天：古人认为天有九重，故言。正：通“证”。灵修：英明而具有远见。这里是称颂楚怀王的话。这两句说，让老天作证吧，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效忠君王而已。
〔11〕期：约定。羌：楚语，表示转折，相当于现在的“却”。中道而改路：喻指半途变卦。
〔12〕成言：彼此约定的话。悔遁：指背弃诺言。有他：有另外的打算。这两句说，当初你已经同我把话说定（指楚怀王采纳他的政治主张），后来竟翻悔又另作打算。
〔13〕既：本来。不难：不以离别为难。难：惮，害怕。数化：多次改变主意。这两句说，我并不怕因被放逐而从此离去，痛心的是你竟这样反复无常。
〔14〕滋：培植。畹：古代面积单位，一畹十二亩（一说三十亩）。树：种植。亩：二百四十步为亩。
〔15〕畦：田园中分成长行小块的地，这里作动词，义为分块种植。留夷、揭车：均为香草。种植香草，比喻培育贤才。芳芷：即白芷，以其芳香，故称。
〔16〕冀：希望。峻：高大。俟：等待。刈：收割。
〔17〕萎：枯萎。绝：落尽。何伤：何妨。芜：荒芜。秽：污秽。这两句说，我曾经期望它们枝繁叶茂，到成熟时就可以有所收获，自己即使枯萎了倒也无妨，可悲的是一群芳草都变了质。
〔18〕众：指楚怀王的宠臣。竞进：竞相钻营。凭：楚地方言，满。厌：满足。求索：贪求索取，指对权势财富贪得无厌。这两句说，那帮坏人贪婪成性，竞相钻营，争权夺利，全然不知满足。
〔19〕羌：楚地方言，句首发语词，无实义。恕：原谅。量：揣度。这里有猜忌的意思。恕己以量人：犹俗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兴心：起了念头。这两句说，他们宽恕自己，猜忌别人，钩心斗角，嫉贤妒能。
〔20〕忽：急。驰骛：马奔驰的样子。这两句说，他们为了争权夺利，四处奔走，这些不是我所要追求的。
〔21〕冉冉：渐渐。修名：美好的声名。这两句说，我担忧的是老年渐渐就要到来，美好的声名却还未能建立。
〔22〕坠露：坠落的露水。餐：吃。落英：初开的花。落：始。诗人以饮露餐英比喻自己只爱高洁。
〔23〕苟：假如。情：指内心信念。信姱（kuā）：诚信而美好。信：确实。练要：坚贞、专一的意思。（kǎn）颔：面容憔悴黄瘦的样子。这两句说，只要我的内心真正美好而又坚贞，就是经常面黄肌瘦又有什么妨碍！
〔24〕揽：拔取。木根：木兰的根。结：用绳子拴住。贯：拾取。薜荔：一种常绿藤本植物，又称木莲。蕊：花心。
〔25〕矫：举起。索：草有茎叶可搓绳索。此作动词，意为搓绳。胡绳：一种香草，茎叶可搓绳索。（lí）：形容花索下垂的样子。以上四句说，我要继续缀集香花芳草以保持高尚的品德，即使遭到放逐，我的初心也不会改变。
〔26〕謇：句首语气词，楚方言。法：效法。前修：前代的贤人。服：佩戴。时俗不肯佩香草，比喻不肯修饰德能。这两句说，我是效法前代的贤人，这些本来不是世俗的服饰。
〔27〕周：合。彭咸：殷代的贤大夫，传说因谏其国君不听，投江而死。遗则：遗留下来的法则，即榜样。这两句说，我虽不合现在这帮人的心意，却情愿学习彭咸留下的榜样。
以上是第二段，略述在参加国政时和腐朽势力的矛盾斗争以及受到谗害而被放逐；表明自己决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永葆高尚品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1〕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2〕 。既替余以蕙 兮，又申之以揽茝 〔3〕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4〕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5〕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6〕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7〕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8〕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9〕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10〕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11〕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12〕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13〕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14〕 。
〔1〕太息：深深叹气。掩涕：抹眼泪。民生：万民的生存。艰：难。这两句说，我长声叹息，止不住泪流满面，哀叹人生的路途是多么艰辛。
〔2〕虽：唯，只。好（hào）：爱慕。修姱（kuā）：修洁而美好的理想。鞿（jī）羁：马缰绳与马笼头。做动词用，有被人牵制的意思。謇：楚地方言，发语词。谇（suì）：进谏。替：废弃，免官。这两句说，我虽怀有美好的理想却受到压制啊！我早上进谏，晚上就被罢职。
〔3〕以：因为。蕙：蕙草，象征美好的理想和品德。（xiāng）：佩带。申之：等于说加上。申：重。揽：系结。茝（chǎi）：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即白芷，象征美好的理想和品德。这两句说，我因为佩戴蕙草而被废弃，偏要再采白芷来做服饰。
〔4〕亦：句首语助词。所善：所喜爱的东西，这里指自己的政治主张。九死：死了多次。九，极言其多，不是实数。这两句说，我一心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即使要历尽艰险，死去多次也决不后悔（犹言万死不辞）。
〔5〕灵修：指楚怀王。浩荡：大水横流的样子，比喻楚怀王恣意妄为。察：体察。这两句说，怨恨君王是这般糊涂荒唐，始终不能体察我的心意。
〔6〕众女：喻指楚怀王周围的一群宠臣。蛾眉：蚕蛾之须，因细长弯曲，故以其喻女子美而长的眉毛。谣：诋毁。诼（zhuó）：诽谤的话。这两句说，那些坏家伙嫉妒我的贤能，污蔑我行为放荡。
〔7〕固：本来。工巧：擅长投机取巧。偭（miǎn）：违背。规矩：画圆或画方的器具，这里喻指法度。改：更改。错：通“措”，措施，指先圣之法。
〔8〕绳墨：木工引绳弹墨，用以打直线，这里喻指法度。曲：斜曲，喻邪路。周容：苟合取容，指以求容媚为常法。以上四句说，一般世俗（指腐朽保守势力）本来都是善于取巧的，他们背弃法度，随意妄为，追随邪曲，争着以阿谀逢迎为准则。
〔9〕忳：烦闷。郁邑：忧愁。侘傺（chà chì）：失意而惆怅的样子。穷困：指政治上备受压抑。这两句说，我忧郁愁苦，烦闷不安，此时此际，我独自遭受困厄。
〔10〕溘死：忽然死去。流亡：随水漂流而消失。此态：苟合取容的丑态。这两句说，我宁可立即死去，化为乌有，也决不愿做出那种丑态。
〔11〕鸷鸟：鹰隼之类的猛禽，这里喻指有远大理想的人，即诗人自己。不群：指不与一般的鸟类同群。前世：古代。这两句说，猛禽不和凡鸟合群，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12〕方：指方的榫头。圜：通“圆”，指圆的孔。周：相合。孰：谁。异道：不同的道路，喻指志向不同，操守各异。这两句说，如方凿圆枘不能相合，忠良与奸邪不同道，政治主张不同的人哪里能安然相处？
〔13〕屈：委屈。抑：遏制。尤：责怪。攘：忍受。诟：辱骂。这两句说，我抑制着精神上所遭受的委屈和压迫，忍辱蒙受讥嘲。
〔14〕伏清白：保持清白的节操。伏：通“服”，保持，坚守。死直：为正直而殉身。厚：重视，看重。这两句说，保持高洁的德行，为正义的事业而牺牲，这本是前圣所赞扬的。
以上是第三段，叹息朝政腐败，民生多艰，怀王昏昧，腐朽保守势力猖獗。表示自己虽身处困境，仍将坚持斗争，宁死不屈。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1〕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2〕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3〕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4〕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5〕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6〕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7〕 。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 〔8〕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9〕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10〕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11〕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12〕 ！
〔1〕相道：观察选择道路。察：清晰，明审。延伫：长久站立，指迟疑不定。反：“返”的古字，返回。这两句说，悔恨过去对前途看得不够清晰，我停留观望，打算回头。
〔2〕回：调转。复路：回到来时的路。及：趁。行迷：走迷了途。这两句说，趁着迷途不远，赶紧回车，走向原来的道路。
〔3〕步：慢走。兰皋：长有兰草的水边高地。驰：车马疾行。椒丘：长着花椒树的小丘。焉：于此。止息：停下休息。这两句说，让我的马在长有兰草的水边慢慢地行走，在长有花椒树的山丘上奔驰，然后在此休息一下。
〔4〕进：参与朝政。不入：指改革的主张不被采纳。离：通“罹”，遭到。尤：罪过。退：回转来。修吾初服：指修身洁行。这两句说，虽然获罪不被重用，我仍将坚持素质不移。
〔5〕制：裁制。芰：一种水生草本植物，芰的果实是菱。荷：一种水生草本植物，荷的根茎是藕，果实是莲子。这里指荷叶。衣：上衣。裳：裙子，下衣。
〔6〕不吾知：宾语前置，即“不知吾”，不了解我。已：罢了。苟：如果。余情：我的内心。信：确实。这两句说：不了解我，也无所谓，只要我内心是真正的芬芳。
〔7〕高：指帽子高。岌岌：高耸的样子。佩：指佩饰。陆离：修长的样子。这两句说，把帽子戴得很高，把佩带加得很长。
〔8〕芳：芬芳，这里指芬芳之物。泽：污垢。糅：混杂。惟：通“唯”，只有。昭质：纯洁光明的品质。亏：亏损。这两句说，芳香与污垢虽曾混杂，唯独正直的品质毫无亏损。
〔9〕忽：这里有“决然”的意思。反顾：回头看。游目：纵目瞭望。往观：前去观望。四荒：四方荒远的地方。这两句说，我掉过头来纵目眺望，决计到四方去观光。
〔10〕佩：佩带。缤纷：繁盛的样子。繁饰：装饰富艳。菲菲：形容香气扑鼻的样子。弥：更加。章：“彰”的古字，明显。这两句说，我的佩饰华丽，多种多样，馥郁的芳香，向四方飘荡。
〔11〕民生：即生民，这里是“人们”的意思。所乐：所喜爱的。好修：爱好培养高洁的品德。以为常：当作正常的生活习惯。这两句说，人们各有自己的爱好，我爱好高洁的品德，习以为常。
〔12〕体解：肢解，古代一种酷刑。犹：尚且。岂：难道。惩：惧怕。这两句说，即使身体被肢解，我也决不改变主张，我的意志难道就不能经受威胁！
以上是第四段，反复申说，虽遭流放，决不改变素志。
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 〔1〕 。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2〕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3〕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4〕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5〕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6〕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7〕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 〔8〕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9〕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10〕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11〕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12〕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13〕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14〕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15〕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16〕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17〕 。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18〕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19〕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20〕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21〕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22〕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23〕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24〕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25〕 。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26〕 。
〔1〕女媭：传说为屈原的姐姐；一说是屈原的侍女，可看作屈原假设的一个亲人形象。婵媛：牵挂，殷勤关切的样子。申申：絮絮叨叨，反反复复。詈：规劝。这两句说，女媭关切地反反复复规劝我。
〔2〕鲧：大禹的父亲。《史记·夏本纪》载尧派鲧治水，九年不成，被舜放逐羽山而死。下句本此。婞直：耿直。亡：通“忘”。终然：终于。夭：这里指被害而死。羽之野：羽山的郊野。羽山，在今山东蓬莱市东南。这两句说，她说，鲧秉性刚直，不顾自身安危，结果被杀死在羽山的荒野。
〔3〕博謇：博学而好直谏。謇：直谏。姱（kuā）节：美好的品德修养。姱：美好。节：节操。这两句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刚正直言，洁身自好，独自坚持着那么多的美好节操？
〔4〕薋：草聚集很多的样子。菉：又叫玉刍，一种恶草。葹：又叫苍耳，一种恶草。盈室：满屋。判：明显区别。独离：独自抛开。不服：不佩用。这两句说，别人把菉、葹堆满屋子，你却远远离开这些东西，不肯佩用。
〔5〕众：一般人。户说：挨家挨户说服。云：语助词，无实义。余：我们。中情：内心。这两句说，对一般人哪能挨家挨户去解说，谁又能理解我们的衷情？
〔6〕并举：全都是。好朋：好结成朋党。夫：发语词。茕独：孤独。予：女媭自指。不予听：不听我的劝告。
〔7〕前圣：前代圣贤。节中：节制内心的感情。喟：形容叹息声。凭心：气满于心，即满心愤懑。凭：楚地方言，满。历兹：至此。这两句说，我依照前圣的道理来节制自己的感情，遭遇如此，禁不住悲愤满胸。
〔8〕济：渡过。沅、湘：水名，都在今湖南省境内。征：行。就：靠近。重华：舜的名字。传说舜南巡死于途中，葬在九嶷山（今湖南省南部），故屈原要渡江南行。陈辞：陈述。
〔9〕启：夏启，夏禹的儿子，夏朝的开国君主。《九辩》《九歌》：相传是启从天上偷带到人间的两种乐曲。夏康：夏启之子太康。自纵：任情放纵。这两句说，夏启得到了《九辩》与《九歌》，夏康一味放纵地行乐。
〔10〕不顾难：不考虑危难。图：图谋。五子：指夏康等兄弟五人。用：因此。家巷：同“家讧”，家庭内互相争斗的意思。
〔11〕羿：指后羿，夏代一个部落的首领。淫游：过分贪于游乐。佚畋：放纵田猎。夫：语助词。封狐：大狐狸，这里泛指野兽。
〔12〕乱流：指淫乱的风气。鲜终：少有好的结果。浞（zhuó）：寒浞，相传是后羿的助手。浞令其家臣射杀了羿，并强占了羿妻。厥：同“其”。家：指妻室。
〔13〕浇（ào）：寒浞之子，传说是寒浞强占羿妻后生下的儿子。被服：这里是倚恃的意思。强圉（yǔ）：强壮多力。不忍：不能加以克制。这两句说，浇自恃强壮，放纵情欲，毫无节制。
〔14〕日：天天。自忘：犹言忘乎所以。厥：他的。用夫：因此。用：因而。夫：语助词。颠陨：掉落。这两句说，浇终日寻欢作乐，忘乎所以，因而掉了头颅（传说浇被夏帝少康派人杀死）。
〔15〕夏桀：夏代最后一位君主。常违：行为违反常规。遂焉：因此。逢殃：遭到灾祸，指国亡身死。这两句说，夏桀违背正道，所以遭到祸殃（桀被商汤放逐，死于南巢）。
〔16〕后辛：即殷纣王，名辛。后：国君。菹醢（zū hǎi）：肉酱，这里名词动用，指剁成肉酱。殷宗：殷王朝。用而：因而。这两句说，纣王残暴地把人剁成肉酱，殷王朝因而不能长久。
〔17〕俨：庄重严肃。祗敬：恭恭敬敬。周：指周代君主文王、武王等。论道：讲论治国之道。莫差：没有丝毫差错。这两句说，夏禹和商汤对天道和人事都十分严肃恭谨，周代开国之君文王和武王也讲究治国之道，没有差错。
〔18〕举贤：选拔人才。授能：授权给才能出众的人。授：任用。循：遵照。颇：偏斜。这两句说：（他们）选拔贤才，遵循法度而无偏差。
〔19〕私阿：偏私，偏袒。贤民德：看到人的美德。错：同“措”，安置。这两句说：上天是没有偏私的，它看到谁有美德才给予帮助。
〔20〕维：只有。哲：聪明有智慧。以：而。茂行：美好的德行。苟得：才得。用：享用。下土：对“皇天”而说，指国土。这两句说，只因圣人具有盛德美行，才得享有天下。
〔21〕瞻前而顾后：观察古往今来的成败。相观：仔细观察。民：人，指人间。计极：谋虑的最终的趋向与结局。这两句说，我遍览历史上前朝后代的事迹，考察了人世间兴亡变化的究竟。
〔22〕孰：哪里。非义：不行仁义。可用：可以享有。非善：不行善事。服：与“用”同义。这两句说，哪有不义、不善的国君能享有天下的呢？
〔23〕阽余身：即“余身阽”的倒装句式。阽（diàn）：临危，遇到危险。危死：险些死去。初：初衷。这两句说，即使我身临险境，甚至丧失生命，但想到我当初所抱的理想，就一点也不后悔。
〔24〕量凿而正枘：比喻一味迎合取容的态度，这是诗人不屑做的事情。量：度量。凿：安榫的孔穴，即榫眼。枘：木柄一头插进斧孔的榫头。前修：前代贤人。这两句说，不肯放弃理想去迎合世俗，这正是前贤遭受残杀的原因。
〔25〕曾：通“增”，这里有累累不断的意思。歔欷：形容哭泣时的抽噎声。郁邑：忧伤愁闷。时之不当：犹言生不逢时。当：遇。
〔26〕茹蕙：柔软的蕙草。以：而。沾：滴湿。浪浪：形容泪流不止的样子。
以上是第五段，设为女媭的劝告，激起自己向重华陈词。引证事实，反复阐述自己的政治主张。诗人认识到自己与腐朽势力的斗争关系到楚国的安危，是决不能妥协的。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1〕 。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2〕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3〕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4〕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5〕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6〕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7〕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8〕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9〕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10〕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11〕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12〕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13〕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14〕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15〕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16〕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17〕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18〕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19〕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20〕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21〕 。解佩 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 〔22〕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23〕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24〕 。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25〕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26〕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27〕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28〕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29〕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30〕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31〕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32〕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33〕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34〕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35〕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36〕 。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37〕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38〕 ？
〔1〕敷衽：铺开衣襟。陈辞：陈述意见。耿：光明。中正：正确的道理。这两句说，我铺开衣襟跪在地上，诉说了衷情，我明白自己是在按照正确的道理行事。
〔2〕驷：原指四匹马驾的车，这里用作动词，指驾车。玉虬：神话中指无角的白龙。乘鹥：乘坐以鹥羽装饰的车子。鹥：凤凰一类的鸟。溘：忽然，这里指迅疾。埃风：掀起尘埃的大风。上征：上天远行。
〔3〕发轫：出发。轫，古代用于刹车的木头，车启行前先要拔开轫，所以出发叫发轫。苍梧：即九嶷山，在湖南宁远东南，舜死后葬在苍梧的九嶷山。县圃：神话传说中的地名，在昆仑山上。这两句说，我早上从苍梧出发，晚上到了县圃。
〔4〕少留：稍稍停留。灵琐：神话中神灵住所的门。这两句说，我本想在灵琐稍稍停留，太阳却很快就要下去，夜幕降临。
〔5〕令：命令。羲和：神话中为太阳驾车的神。弭节：按节，途中暂时驻留。节：与“策”同义，马鞭子。崦嵫：神话中的山名，为日落之处。勿迫：不要急于靠近。这两句说，我叫羲和暂且停车不前，不要急于靠近崦嵫（希望不要马上天黑）。
〔6〕曼曼：通“漫漫”，形容路途遥远漫长的样子。修远：长远。求索：寻求。这两句说，我要走的路程真是又长又远，我将要上天下地去寻求、探索。
〔7〕饮：这里指让马饮水。咸池：神话中太阳洗澡的天池。总：系结。辔：马缰绳。扶桑：神话中的树名，长在东方日出的地方。
〔8〕若木：即扶桑。聊：暂且。逍遥：优游闲适的样子。相羊：同“徜徉”，徘徊。这两句说，我折取若木的枝条用来拂拭太阳（使之更放光明），暂时在这儿逍遥徘徊。
〔9〕前：在前面。望舒：神话中为月亮驾车的神。后：在后面。飞廉：神话中的风神。奔属（zhǔ）：追随。这两句说，想叫望舒在前面开路，让风神在后面跟随。
〔10〕鸾皇：凤凰。先戒：在前面清道警戒。雷师：雷神。未具：未准备停当。这两句说，还想叫凤凰到前面替我清道警戒，雷神却告诉我说这一切未曾准备。
〔11〕飞腾：腾空而飞。日夜：指日夜兼程。这两句说，于是我就命令凤鸟即刻飞腾，而且要日夜不停地飞。
〔12〕飘风：旋风。屯：聚结。离：通“丽”，附着。霓：彩色云气，古人称雄者（明亮者）为虹，雌者（色暗者）为霓。御：迎接。这两句说，旋风一阵阵连续吹来，率领着云霓前来迎接。
〔13〕纷：盛多。总总：形容云聚集的样子。离合：忽散忽聚的样子。斑：文彩杂乱，五彩缤纷。陆离：参差。这两句说，堆集着的云霓纷纷地忽离忽合，或上或下，五颜六色，光彩夺目。
〔14〕帝阍：天帝的守门人。开关：开门。阊阖：传说中的天门。一说楚人称门为阊阖。望予：看着我，指不理会。
〔15〕暧暧：昏暗不明的样子。罢：尽，完。结：扭结。延伫：长久站立。这两句说，天色昏暗，日已将晚，我扭结着所佩的幽兰，只得在天门外徘徊停步。
〔16〕溷（hùn）浊：混乱污浊。不分：指善恶美丑不分。蔽美：掩盖别人的长处。这两句说，天地间总是混乱污浊，贤恶不分，心怀嫉妒，喜欢抹杀别人的美德。
〔17〕济：渡。白水：神话中的水名，发源于昆仑山。阆风：神话中的山名。绁（xiè）马：拴马，系上马。
〔18〕反顾：回头望。高丘：指阆风山。女：神女，这里指可以追求的人。这两句说，我忽然回过头去看看，不禁涕泪交流，伤心的是这高高的神山上也没有可以追求的理想之人。
〔19〕春宫：春神所住的宫殿。琼枝：玉树的枝条。继：指增添。这两句说，我飘忽地来到春神之宫，折下琼枝接在我的佩带上。
〔20〕荣、华：均指琼枝上的花朵。相：观察。下女：下界美女。可诒：可以赠送。诒：通“贻”，赠送。这两句说：趁着鲜艳的琼花尚未谢落，去人间寻访可以赠送琼枝的理想对象。
〔21〕丰隆：神话中的云神。一说是雷神。宓（fú）妃：神话中洛水之神，传说是伏羲氏的女儿。这两句说，我叫云神驾着云彩去寻找宓妃的住所。
〔22〕佩：佩带。结言：订盟，结好。蹇（jiǎn）修：神话中的人名，传说是伏羲氏的臣子。理：媒人，使者。这两句说，我托謇修做媒人，带去我的佩带作为订交的礼物。
〔23〕纷总总：形容矛盾多，进展不顺利。离合：时离时和，即忽冷忽热。指宓妃态度不稳定。纬繣（huà）：乖戾，闹别扭。难迁：难以改变。这两句说，媒人来往频繁，宓妃的态度先是若即若离，后来忽然变得乖戾，再难回心转意。
〔24〕次：停留，住宿。穷石：神话中的山名，弱水发源于此，相传是后羿所居之处。濯发：洗头发。洧盘：神话中的水名，传说发源于崦嵫山。这两句说，（宓妃）晚上回来住在穷石，早上到洧盘去洗头发。
〔25〕保：这里指依恃。厥：其，指宓妃。淫游：过分的游乐。淫：过度。这两句说，宓妃自恃美丽，十分骄傲，终日寻欢作乐，一味游荡。
〔26〕虽：诚然。信：确实。来：乃，犹言只得。改求：另外寻求。这两句说，宓妃虽然确实美丽，但却很无理，只好丢开她另外去寻求。
〔27〕览、相、观：三个同义词连用，指细细观察。四极：四方荒远的边极之地。周流：周游浏览。这两句说，放眼观看四方，把天上都周游遍了，我又回到了下界。
〔28〕瑶台：玉石砌成的台。偃蹇：高耸的样子。有娀（sōng）：传说中的上古国名。佚女：美好的女子，传说有娀氏的女儿简狄住在瑶台上，后嫁给帝喾。这两句说，远远望见高耸的瑶台，看到有娀氏漂亮的女儿。
〔29〕鸩：传说中一种毒鸟，这里比喻奸险的人。这两句说，我吩咐鸩鸟去给我做媒，鸩却欺骗我说简狄不美。
〔30〕鸣逝：边叫边飞，指自告奋勇去说媒。恶：厌恶。佻：轻浮不诚实。这两句说，想叫雄鸠为媒，又嫌它轻浮虚假，不可信任。
〔31〕自适：亲自去。适：往。可：好，适宜。这两句说，我犹豫不定，想亲自去，又感到不妥当。
〔32〕受诒：指完成聘礼之事。受：通“授”。诒：通“贻”，赠送。高辛：高辛氏帝喾。先我：抢在我的前面。这两句说，凤凰既已替高辛送了聘礼（古代有玄鸟为帝喾致送聘礼的传说），恐怕高辛已抢先得到简狄了。
〔33〕集：鸟落在树上。比喻自己寻找安身之处。止：投靠。浮游：犹言游荡。这两句说，想到远方去，又无处可以投靠，只好暂且流浪逍遥。
〔34〕及：趁着。少康：夏代的一个国君。相传夏后相为浇所杀，少康逃到有虞，虞君妻以二女。未家：尚未成家。有虞：夏朝国名，姚姓。二姚：有虞国君的两个女儿。这两句说，趁着少康没有成家，还留有“二姚”可以追求。
〔35〕理弱：指媒人无能。理：指媒人。导言：媒人撮合的言辞。不固：靠不住。这两句说，却又很担心使者无能，媒人笨拙，这项亲事的说合，仍不牢靠。
〔36〕嫉贤：嫉妒贤能。称恶：宣扬别人的坏处。这两句说，慨叹举世混浊，嫉贤妒能，人们总爱抹杀别人的好处，宣扬别人的坏处。
〔37〕闺中：女子居住的内室，这里指代美女。邃远：深远。哲王：明智的君王，这里指楚怀王。不寤：不觉醒。寤：醒寤。这两句说，闺中美女（喻指理想对象）既然这样不容易寻找，怀王又执迷不悟。
〔38〕怀朕情：即朕怀情。我怀着为世所用的衷情。不发：不表露，无以抒发。此：指当时的处境。终古：永久。这两句说，我满怀辅助国君改革政治的一片衷情，无处申诉。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怎能长期忍受下去呢！
以上是第六段，借幻想的境界，表现作者对理想的热烈追求，以及希望破灭后的痛苦与愤慨，是对当时黑暗政治的高度概括和有力批判。
索琼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1〕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2〕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 〔3〕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 〔4〕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5〕 ？”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6〕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7〕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8〕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9〕 ？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 〔10〕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11〕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 〔12〕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 〔13〕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14〕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15〕 。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16〕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17〕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18〕 。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19〕 。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20〕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21〕 。恐鹈 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22〕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23〕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24〕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25〕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26〕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27〕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28〕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29〕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30〕 。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 〔31〕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32〕 ？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 〔33〕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 〔34〕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35〕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 〔36〕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37〕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38〕 。
〔1〕琼茅：传说中的一种灵草，可以用来占卜。以：连词，和。筳篿（tíng zhuān）：楚人用茅草和竹枝占卜。筳：占卜用的小竹枝。灵氛：传说中的上古神巫。这两句说，我取来茅草和小竹枝，叫灵氛为我占卜。
〔2〕曰：指灵氛说。其：则，就。孰：谁。信修：确实美好。慕：爱慕。这两句说，双方都很美好，必能结合，但究竟谁确实美好而值得追求呢？
〔3〕九州：指当时的中国。惟：独，仅。是：这里，指楚国。女：指诗人所要寻求的志同道合者。这两句说，天下如此广阔，难道只有这里才有你可以追求的对象吗？
〔4〕曰：以下十四句，还是灵氛的话，再次用“曰”，是为了加强语气。勉：勉力，努力。远逝：远走。释：放弃。女：通“汝”，你。这两句说，努力远走高飞吧，不要犹豫了，哪有寻求贤才的人会舍弃你呢？
〔5〕何所：哪个地方。芳草：这里比喻贤君。故宇：故乡，这里指楚国。这两句说，哪里没有贤君，你何必只眷念着故乡（楚国）呢？
〔6〕幽昧：昏暗。眩曜（yào）：本指日光耀眼，这里引申为眼光迷乱，暗喻楚国政局混乱。云：语助词，无实义。察：明辨。余：我。
〔7〕民：天下的人。好恶：爱憎。党人：朋党之人。其：岂。独异：独异于常人，犹言与众不同。这两句说，人们的好恶哪有什么两样，只有这帮结党营私的坏人才与众不同。
〔8〕户服：家家户户（指上文所说的“党人”）穿戴、佩用。艾：艾蒿，草本植物，这里指恶草。盈：满。要：“腰”的古字。这两句说，这帮人把臭蒿系满腰间，倒说馨香的幽兰不可佩戴。
〔9〕览察：察看。草木：指上文的“艾”“兰”。未得：未能得到正确的认识。珵美：即“美珵”，美玉。当：恰当。这两句说，他们连草木的香臭都不能分辨，难道对美玉能够评价恰当？
〔10〕苏：取。粪壤：粪土。充：装满。帏：戴在身上的香囊。申椒：申地的一种香木。这两句说，他们把粪土装满自己的香袋，反说申椒臭而不香。
〔11〕这两句意为：我打算听从灵氛吉利的卜辞，但内心仍犹豫不决。
〔12〕巫咸：古代传说中的神巫，名叫咸。夕降：傍晚从天而降。古代迷信，将巫传达的所谓神的话称为降神。怀：揣在怀里。椒糈：祭祀用的花椒和精米。要：通“邀”，迎接。这两句说，巫咸将在晚上降神，我揣着椒香和精米去迎接。
〔13〕百神：指天上的众神。翳：遮蔽。备：全。九疑：这里指九嶷山神。因九嶷山在楚地，所以概指楚地之神。缤：盛多的样子。并迎：一起来迎接。这两句说，天上众神遮天蔽日地一齐降临，楚地众神纷纷都来迎接。
〔14〕皇：指神。剡剡：形容光闪闪的样子，指众神发出灵光。扬灵：显示神灵。吉故：明君遇贤臣的吉祥故事。这两句说，百神辉煌的显示灵异，通过巫咸告诉我一些过去的君臣际遇的美事。
〔15〕曰：以下是巫咸转述神的话。勉：勉力。升降以上下：即上文“上下求索”的意思。矩矱（huò）：这里喻指怀抱的理想与志趣。矩：画方的工具。矱：量长短的工具。这两句说，巫咸传达神的话说：你应努力走遍四方，去寻求志同道合的人。
〔16〕俨：端重而恭敬。合：志同道合的人。挚：即伊尹，商汤的贤相，相传奴隶出身。咎（gāo）繇：即皋陶，夏禹的臣子。这两句说，商汤和夏禹都虔诚地寻求过贤臣，所以伊尹和皋陶能同他们协调共济。
〔17〕苟：如果。用：凭借。行媒：往来说合的媒人。这两句说，如果内心确实美好，又何必请媒人来往说合？
〔18〕说：人名，即傅说，殷高宗武丁时的贤相，相传出身于泥瓦匠。操：持，拿着。傅岩：地名，在今山西平陆东。武丁：即殷高宗。用：重用。这两句说，傅说原在傅岩筑墙，武丁毫不怀疑地重用了他。
〔19〕吕望：即吕尚，俗称姜太公。传说吕尚贫困时一度当过屠夫。鼓刀：举刀，挥刀。遭：遭遇，碰到。周文：即周文王。举：举用。这两句说，吕望原是一个挥刀的屠夫，遇着周文王，得到了重用。
〔20〕宁戚：春秋时卫国人，传说他喂牛时扣牛角而歌，齐桓公听了，很为赏识，就用他为大夫。该：周详，充当。辅：辅佐。
〔21〕晏：晚，迟。未央：未尽。这两句说，趁着年纪还不算很老，时光还没有完全消逝。
〔22〕鹈 （tí jué）：即杜鹃鸟，夏初百花凋落时最善鸣。为之：因此。这两句说，担心的是杜鹃鸟一开始歌唱，一切花草就将失去芬芳。喻指老年一到，人的精力衰退，就难有所作为。
〔23〕琼佩：折琼枝所做的配饰，比喻美好的品德和才能。偃蹇（jiǎn）：盛多而美丽的样子，这里有高贵的意思。薆然：压抑、抹杀的样子。这两句说，我的品德和才能如此高贵美好，为什么那帮人总要竭力把人压抑、抹杀。
〔24〕不谅：险诈不可测。谅：信实。折：摧残，伤害。这两句说，这帮“党人”如此不诚实，恐怕他们出于嫉妒，还要摧残我。
〔25〕变易：变化无常。淹留：久留。这两句说，时势纷乱，变化无常，我怎能在此久留？
〔26〕茅：茅草，比喻已经蜕化变质的谗佞之人。这两句说，幽兰和白芷都失去了香味，芬芳的荃蕙也都变成了茅草。
〔27〕直：竟然。萧、艾：均为蒿类植物。这两句说，为什么往日的芳草（喻指君子），如今竟然成了可恶的茅草（喻指小人）？
〔28〕他故：其他的理由。修：修身洁己。这两句说，难道还有别的缘故？坏处就在于它们不肯修洁自爱。
〔29〕可恃：可靠。羌：发语词。无实而容长：无实际而徒有其表。容长：外表好看。这两句说，我原以为兰（喻指自己过去信任的人）很可靠，谁知他有名无实，虚有好看的外表。
〔30〕委：抛弃，丢掉。苟：苟且，这里有混入的意思。得：能够。众芳：指世俗称誉的芳草。这两句说，（兰）抛弃自己的美质和世俗同流合污，不过是混进了众芳的队伍。
〔31〕慢慆：傲慢，狂妄。樧（shā）：一种恶草。佩帏：身上佩戴的香囊。这两句说，椒本是香木，却变得伪善而专横傲慢；樧本是恶草，竟也想充塞到香囊中来（喻指小人奔走钻营窃据权位）。
〔32〕干进：求取高官厚禄。干：求。务入：务求钻进去，指赢得君主的宠信。务：追求。祗（zhī）：散发。这两句说，他们既然只知钻营门路向上爬，又怎能散发出什么香气呢？
〔33〕流从：义同“从流”，随波逐流。这两句说，本来世俗所爱的就是随波逐流，谁又能保持美好的品质而不发生变化？
〔34〕若兹：如此。揭车、江离：都属于一般的芳草，比喻自己培育的一般人才。这两句说，看到椒、兰尚且变成这样，又何况揭车、江离这些普通的芳草？
〔35〕兹佩：喻指屈原的内美与追求。委：委弃。历兹：到如今这一地步。这两句说，只有我的佩饰（品德）最可贵，却被人（怀王）摈弃，直到如今。
〔36〕芳菲菲：指香气浓郁。亏：减损，损伤。沫：消失。这两句说，它香气浓郁难以亏损，至今仍未消失。
〔37〕和调度：指调节自己的心态，缓和自己的心情。自娱：自乐。聊：姑且。求女：寻求志同道合的人。这两句说，我保持着恬静平淡的风度以为欢乐，姑且向四方漂游，去寻找理想的对象。
〔38〕方壮：正旺盛，正浓艳。比喻才能和品质正当成熟之际。周流：周游观览。上下：到处。这两句说，趁我的佩饰还很鲜丽（表示自己还在壮年），我要上天下地四处去察访。
以上是第七段，借灵氛和巫咸的劝告，提出远离楚国的设想。再进一步概括地揭露楚国掌权者的腐朽，表现出坚持理想、始终不渝的顽强战斗精神。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1〕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2〕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3〕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4〕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5〕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6〕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7〕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8〕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9〕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10〕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11〕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12〕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13〕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14〕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15〕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 〔16〕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17〕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18〕 。
〔1〕吉占：指两美必合而言。历：选择。吉日：好日子。这两句说，灵氛既已告诉我好的占辞，我将选择一个吉利的日子启程。
〔2〕羞：通“馐”，美食。精：作动词用，碾碎。琼爢：玉屑。粻（zhāng）：干粮。这两句说，折下琼枝作菜肴，碾细美玉作干粮。
〔3〕飞龙：长翅膀的龙。杂瑶象：把美玉和象牙搭配起来。瑶：美玉。这两句说，用美玉和象牙装饰车子，让飞龙为我驾驶。
〔4〕离心：不同的志向。可同：可以共事。远逝：远去。自疏：自求疏远。这两句说，心事完全不同的人怎能结合在一起，我宁愿到遥远的地方去离群索居。
〔5〕邅（zhān）：楚地方言，转向。道：作动词用，取道。这两句说，我转道昆仑，路程遥远地到处去周游。
〔6〕云霓：裁云霓做成的旗帜。晻（ǎn）蔼：旌旗众多而蔽日的样子。鸣：响起。玉鸾：挂在车前横木上的玉制的鸾状车铃。啾啾：形容车行时玉铃发出的声响。
〔7〕天津：天河的渡口。西极：西方极远处。这两句说，早上从天河出发，晚上便到了西方边远地。
〔8〕翼：翅膀，这里作动词用，张开翅膀。承：托举，引申为环卫。翼翼：两翅扇动有节奏的样子。这两句说，凤凰展翅，举着旗帜，整整齐齐地在高空翱翔。
〔9〕流沙：指西极的沙漠地区。赤水：神话中西方的水名，传说发源于昆仑山。容与：从容不迫。这两句说，很快地我来到流沙地带，沿着赤水从容地行进。
〔10〕麾：通“挥”，指挥。梁津：桥梁，这里作动词用，架桥。津：渡口。诏：命令。西皇：西方的神。这两句说，我指挥蛟龙在渡口架设桥梁，招呼西皇把我渡过河去。
〔11〕艰：指路途艰险。腾：传令。径：路。这两句说，道路遥远而又艰险，我传令众车在路旁等待。
〔12〕不周：神话中的山名，在昆仑西北，因山形有缺不满一周匝，故名。西海：神话中西方的大海。期：希望到达的目的地。这两句说，绕过不周山再向左转，把西海作为我希望到达的目的地。
〔13〕屯：聚集。乘：古代称四马拉一车为一乘。轪（dài）：车毂端的盖帽，这里指车轮。这两句说，聚集起我成千辆的从车，车轮整齐地并排着向前驱驰。
〔14〕婉婉：同“蜿蜿”，形容龙飞行时身体屈伸的样子。委蛇（wēi yí）：同“逶迤”，形容旗帜飘扬舒卷的样子。这两句说，驾车的八匹骏马蜿蜒前进，车上的旗帜随风飘扬。
〔15〕抑志：使心情平静。弭节：放下赶车的马鞭，使车停止。神：思绪，指人的精神。邈邈：遥远的样子。这两句说，（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放慢车速缓缓前进，让自己心神驰骋于遥远的境界。
〔16〕《韶》：相传是虞舜的舞乐。假日：犹言借此时机。偷：通“愉”，乐。这两句说，演奏《九歌》，跳起《韶》舞，姑且趁着这个时日娱乐一番。
〔17〕陟、升：均为升、登的意思。皇：皇天，这里指高空。赫戏：形容光明盛大的样子。临睨：站在高处俯视。旧乡：故乡，这里指楚国。这两句说，我上升光明的空间，向下俯视，忽然看到了故乡。
〔18〕仆：御者，指车夫。怀：留念，眷恋。蜷局：蜷缩身子不愿前进的样子。这两句说，跟随我的人都悲哀起来，驾车的马也蜷曲着身子低头回顾，留念不肯向前了。
以上是第八段，诗人驰骋想象，抒写自己热爱楚国，坚持美好理想决不妥协的精神。
乱曰：已矣哉 〔1〕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2〕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3〕 ！
〔1〕乱：古代乐歌的最后一章称“乱”。乱，即乱词，有总结全篇、撮其大要、点明题旨的作用。已矣哉：绝望之词，意思是算了吧。
〔2〕莫我知：宾语前置，即莫知我。故都：楚国都城。这两句说，国都没有贤人，没有什么人了解我，我又何必一定要怀念故乡呢？
〔3〕足：足以。与为：共同参与。美政：屈原理想的政治。从：跟随。居：住所，这里指一生所选择的道路和归宿。这两句说，既然没有人可以和我共行美政，那我只有去追随彭咸了。
以上是尾声，概括了全诗的主题。
《离骚》全诗373句，2490字，是我国文学史上最宏伟的一首自叙性的政治抒情长诗，是我国文化宝库中冠绝千古的浪漫主义艺术珍品。屈原用他的理想、遭遇、痛苦、热情，以至于整个生命所熔铸而成的宏伟诗篇，表达了爱国、爱民的政治理想和抱负，抒发了不与黑暗势力相妥协的高尚节操，以及疾恶如仇、顽强地与黑暗势力作斗争的伟大精神。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集中表明了诗人的政治态度。“举贤授能”和“确立法度”是美政的重要内容。但面对楚王昏庸、“党人”“偷乐”、“民生之多艰”，“美政”的理想无法实现时，仍坚持“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理想，表现了诗人忧国忧民、至死不渝的斗争精神。
《离骚》的政治倾向性是通过高度的艺术手法表现出来的。诗人以极其丰富的想象力，天上地下，四极八荒，任其驰骋，时而喷薄而出，慷慨悲歌，时而托物陈词，比兴达意。文风奔腾浩瀚，旋律昂扬激荡。在语言形式上，《离骚》突破了《诗经》以四字句为主的格局，句法参差错落，灵活多变。诗中句尾大多隔句用“兮”字，句中配以“之”“于”“乎”“夫”“而”等虚词协调音节。这种新的诗歌表现形式，为《诗经》以后兴起的骚体文学奠定了基础。
毛泽东手书屈原《离骚》（节选）（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期间）（一）
毛泽东手书屈原《离骚》（节选）（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期间）（二）
九歌·东皇太一 〔1〕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2〕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3〕 。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4〕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5〕 。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6〕 ，陈竽瑟兮浩倡 〔7〕 。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8〕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9〕 。
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曾在自己的笔记《讲堂录》中抄录了《九歌》全文。
〔1〕九歌：是屈原被放逐期间根据楚国民间流行的祭神巫歌，经过艺术加工再创作的组诗。“九”是虚数。这组优美的抒情诗共11篇：《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大司命》《湘君》《湘夫人》《少司命》《河伯》《山鬼》《国殇》分祭十种鬼神，末篇《礼魂》大概是祭祀完毕时的合唱。东皇太一：楚人心目中的至尊天神，因祠于东方的楚国，以配东帝，故称东皇。
〔2〕吉日：吉祥的日子。辰良：即良辰，因要与下句的“皇”押韵而倒置，意为美好的时刻。穆：恭敬肃穆。愉：通“娱”，这里指娱神，即使神灵得到愉快，欢乐。上皇：即东皇太一。
〔3〕抚：持，按。珥：指剑柄上端像两耳突出的玉质饰品。璆（qiú）：即璆然，形容玉石相悬撞击的样子。锵：形容佩玉碰撞的声音。琳琅：美玉名，这里指身上的佩玉。
〔4〕瑶席：珍贵华美的席垫。瑶：美玉。瑱：通“镇”，用玉做的压席器物。盍：何不。把：持。琼芳：指赤玉般美丽的花朵。琼：赤色玉。芳：花朵。
〔5〕蕙：香草名，一种兰科植物。肴蒸：同“肴烝”，大块的肉。藉（jiè）：垫底用的东西。奠：置，献上。桂酒：以桂片浸泡的酒。椒浆：用有香味的花椒浸泡的美酒。
〔6〕扬：高举。枹（fú）：鼓槌。拊（fù）：敲击。疏：稀疏，这里指鼓音的节奏。缓节：放慢节拍。安歌：这里指歌声徐徐，平缓悠长。
〔7〕陈：陈列，这里处指乐器声大作。竽：笙类乐器。瑟：琴类乐器，有二十五根弦。浩倡：指大声歌唱，气势浩荡。浩：大。倡：通“唱”，歌唱。这句是说，随着竽瑟之声大作而高声歌唱。
〔8〕灵：楚人称神、巫为灵，这里指以歌舞娱神的群巫。偃蹇：形容舞姿优美的样子。姣服：美丽的服饰。这句是说，身着华美服饰的灵巫们，伴随着乐曲翩翩起舞。芳菲菲：香气浓郁的样子。
〔9〕五音：指宫、商、角、徵、羽五个音调。繁会：众音汇成一片，指齐奏。君：这里指东皇太一神。欣欣：欣喜愉快的样子。乐康：“康乐”的倒文，为了叶韵而倒置。“康”有极大的意思，即获得极大的愉悦、快乐。最后一句为祝颂语。
这是一首祭祀至尊天神东皇太一的诗。祭祀时由男巫扮东皇太一，由女巫迎神，歌词全系女巫所唱。男巫抚摸着长剑上的玉珥降临人间。女巫边歌边舞，迎接给人间带来万物复苏、生命繁衍、生机勃发新气象的至尊天神。开头四句，简洁而又明了地写出了祭祀的时间，祭祀者们对天神的恭敬与虔诚，以及祭祀场面的盛大与隆重。继而描述祭祀所必备的瑶席、玉瑱、楚地的芳草以及款待天神的佳肴美酒等。末尾四句是祭祀的高潮，写天神终于降临。末句“君欣欣兮乐康”，既是天神安康欣喜神态的直接描绘，也表达了古代楚地人民企图通过娱神活动而获得安宁、幸福生活的愿望。
九歌·云中君 〔1〕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2〕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3〕 。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4〕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5〕 。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6〕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7〕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8〕 。
毛泽东曾抄录和圈阅这首诗。
〔1〕云中君：指云神丰隆。一说屏翳。
〔2〕浴：洗澡。兰汤：兰草沁入其中而带有香味的热水。汤：热水。沐芳：用浸泡过白芷的香水洗头发。沐：洗头发。芳：芳香，白芷的别名。华采衣：华美艳丽的服饰。若英：像花朵一样。英：花。这两句与下两句为祭巫所唱。
〔3〕灵：神，指云中君，由祭祀中有神灵附身的巫觋所扮。连蜷：回环婉曲的样子，形容云在天空舒卷的形象。既留：已经停留下来。烂昭昭：光明灿烂的样子。烂：分散的光。昭昭：明亮。未央：无穷尽。
〔4〕蹇（jiǎn）：发语词。憺（dàn）：安。寿宫：供神的地方。这两句与下两句为扮云中君的巫所唱。这句写云神将安详地受祭于供神之处。
〔5〕龙驾：龙车。这里指以龙驾车。帝服：天帝服饰，这里指五方天帝青、黄、赤、白、黑的五彩服色。聊：姑且。周章：周游流览。王逸《楚辞章句》：“犹周流也。言云神居无常处，动则翱翔，周流往来且游戏也。”
〔6〕灵：云神，指云中君。皇皇：同“煌煌”，光明灿烂的样子。猋（biāo）：形容疾速的样子。远举：向远处飞升。举：升。这两句为祭巫所唱，写云神降临后，又倏然离去。
〔7〕览：看。冀州：古代中国分为九州，冀州为九州之首，因位置居中，又称中土。包括今陕西、山西间黄河以东，河南、山西间黄河以北和山东西北、河北东南部这一大片土地。有时指全中国。这两句为云中君所唱。横：横布，横行。四海：古代传说中国四境均有大海环绕，四海即指国境四面之海。焉穷：哪里有穷尽。
〔8〕夫：语助词。君：指云中君。太息：长叹。劳心：心中忧愁。忡忡：忧愁不安的样子。这两句为祭巫所唱。
这是一首描写楚人祭祀天上云神的乐歌。男巫在诗中扮云神，女巫载歌载舞迎神，女巫所唱的歌词，表达了人们对云神的赞美和依恋的心情。开头四句写迎神之前，女巫用带有香气的热水洗浴了身子，穿上花团锦簇的衣服。迎神时女巫翩翩起舞，云神隐隐放出神光。云神降临后，忽然又狂飙般地上升而去。古人以为雨是云下的，云神有下雨的职责。末尾二句，写人们对云神离去后的惆怅与思念。祭云神是为了下雨，希望云行雨降，风调雨顺。诗中用拟人手法细腻地描绘了云朵在广阔天宇中的各种形态，以及“览冀州”而“横四海”的气势，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九歌·湘君 〔1〕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2〕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3〕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4〕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5〕 ？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6〕 。薜荔柏兮蕙绸，荪兮兰旌 〔7〕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8〕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9〕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10〕 。
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 〔11〕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12〕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13〕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14〕 。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15〕 。
鼂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16〕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17〕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18〕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19〕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20〕 。
毛泽东曾抄录和圈读这首诗。
〔1〕湘君：湘水之神，男性。一说即巡视南方时死于苍梧的舜。本篇为祭祀中巫饰湘夫人所唱的迎接湘君的恋歌。
〔2〕君：指湘君。夷犹：迟疑不前的样子。蹇：发语词。谁留：犹言“谁待”，等待谁。留：待。洲：水中陆地。
〔3〕美要眇：远望时神态美好的样子。宜修：恰到好处的修饰。沛：水大而急的样子。桂舟：桂木制成的船。
〔4〕沅湘：沅水和湘水，都在湖南。无波：不起波浪。江水：长江。下文“大江”“江”，与此同。安流：平缓地流淌。
〔5〕夫：语助词。参差：高低错落不齐，这里指排箫，相传为舜所造。
〔6〕飞龙：雕有龙形的船只。北征：向北行驶。邅：转变。洞庭：洞庭湖。
〔7〕薜荔：蔓生香草。柏（bó）：通“箔”，帘子。蕙：香草名，又名佩兰。绸：帷帐。荪：一种香草，即石菖蒲。（ráo）：短桨。兰：兰草。旌：旗杆顶上的饰物。
〔8〕涔阳：地名，在涔水北岸，洞庭湖西北。极浦：遥远的水边。横：横渡。扬灵：显示精诚。一说即扬舲，扬帆前进。
〔9〕极：至，到达。女：侍女。婵媛：眷念多情的样子。
〔10〕横：横溢。潺湲：水缓慢流动的样子。陫（péi）侧：即“悱恻”，内心悲痛的样子。
〔11〕桂棹：桂木长桨。棹：船桨。枻（yì）：短桨。斫：砍。
〔12〕采薜荔：在水中采摘陆生的薜荔。搴：拔取。芙蓉：荷花。木末：树梢。以上四句是说见湘君像斫冰行船、水中采薜荔、树梢上摘荷花一样难。
〔13〕媒：媒人。劳：徒劳。甚：深厚。轻绝：轻易断绝。
〔14〕石濑：石上急流。浅（jiān）浅：水流湍急的样子。飞龙：指龙船。翩翩：船行轻盈快疾的样子。
〔15〕交：交往。忠：诚恳。期：相约。信：信用。不闲：没有空闲。
〔16〕鼂（zhāo）：同“朝”，早晨。骋骛：犹言奔驰，急行。皋：水旁高地。弭：停止。节：策，马鞭。渚：水中小洲。
〔17〕次：止息，栖宿。周：环绕，周流。
〔18〕捐：抛弃。玦：环形而有缺口的玉器。遗：留下。佩：佩饰。醴：通“澧”，澧水，在湖南北部，流入洞庭湖。
〔19〕芳洲：水中的芳草地。杜若：香草名，又称山姜。遗（wèi）：赠予。下女：湘君侍女。实际上要赠给湘君，说下女是表示对对方的尊敬。
〔20〕再：屡次，多次。聊：暂且。逍遥：自由自在的样子，容与：舒缓放松的样子，这里指漫步。逍遥、容与，实际上仍是等待，侥幸湘君之来。
《湘君》和《湘夫人》是《九歌》中写得最为优美而又富于故事情节的两首诗。传说湘水有一对配偶神，男的叫湘君，女的叫湘夫人。这首诗是以湘夫人的 语气写的 ， 故称湘君为君 。 诗中描写湘君与湘夫人互相思慕的心绪 ， 但更侧重于 抒写湘夫人与湘君相约 ， 等待而不来时产生的失望、怀疑、哀伤、埋怨、思恋的 复杂情绪 。 美丽的湘夫人作了一番精心打扮 ， 驾着小船兴致勃勃地来到约会的地 点 ， 可是湘君爽约未至 。 这使得湘夫人无比痛心而满腔怨恨 。 接着 ， 她把湘君所 赠定情之物玉玦与玉佩抛入江中 ， 以示决绝 。 但转念一想 ， 深情岂能毁于一旦 ， 于是又采摘芳草 ， 准备献给湘君 。 她徘徊江皋 ， 等待湘君到来 ， 这样的结尾使整 个故事和全首歌曲余音袅袅 ， 并与篇首的疑问遥相呼应 ， 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 悬念 。
九歌·湘夫人 〔1〕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2〕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3〕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4〕 。鸟何萃兮薠中，罾何为兮木上 〔5〕 。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6〕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7〕 。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8〕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9〕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10〕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11〕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12〕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13〕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14〕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15〕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 〔16〕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17〕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18〕 。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19〕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20〕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21〕 。
毛泽东曾抄录和圈读这首诗。其创作《七律·答友人》中“帝子乘风下翠微”句，化用此诗“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句。
〔1〕湘夫人：本篇为祭祀中男巫饰湘君应约赴会时所唱的慕恋湘夫人之词。
〔2〕帝子：对湘夫人的尊称。舜妃为帝尧之女，故称帝子。降：降临。眇眇：眯起眼睛远望的样子。愁予：使我忧愁。
〔3〕袅袅：微风吹拂的样子。波：用作动词，泛起微波。木叶：树叶。下：落。
〔4〕白薠（fán）：水草名，生长湖泽间。骋望：纵目远望。佳：佳人，指湘夫人。期：期约。张：陈设，指做迎接准备。
〔5〕“鸟何”二句：意思是说鸟集于水草中，渔网挂在树上，均为反常现象，预兆约会将不顺利。萃：集。鸟本当集在木上，反说在水草中。罾（zēng）：渔网。罾原当在水中，反说在木上，比喻所愿不得，失其应处之所。
〔6〕沅：即沅水，在今湖南省。茝：同“芷”，白芷，一种香草。澧：澧水，在今湖南省，流入洞庭湖。公子：犹上文的“帝子”，指湘夫人。古代贵族称公族，贵族子女不分性别，都可称公子。未敢言：因尊敬而没有敢轻率地表达。
〔7〕荒忽：通“恍惚”，心神不定的样子。潺湲：水流不断的样子。
〔8〕麋：兽名，似鹿但稍大。蛟：蛟龙。水裔：水边。这两句意为：麋鹿应在山野中却进入人家庭院，蛟龙本当潜在深渊却游到水边。写这些反常现象，是预感到事情进展不顺利。
〔9〕皋：水边高地。西澨（shì）：西边水崖。
〔10〕腾驾：驾着马车奔腾飞驰。偕逝：同往。
〔11〕葺：编草盖房子。盖：指屋顶。
〔12〕荪壁：编荪草装饰墙壁。荪：一种香草。紫：紫贝。坛：楚地方言，中庭。播：散布。椒：一种香木。成：饰成。
〔13〕桂栋：用桂木做房梁。栋：屋栋，屋脊柱。兰橑：用木兰做屋椽。橑：屋椽。辛夷楣：用辛夷木做门楣。辛夷：木名，初春开花。楣：门上横梁。药房：用白芷装饰的卧房。
〔14〕罔：通“网”，编织。薜荔：一种香草，缘木而生。帷：帷帐。擗（pǐ）蕙櫋（mián）：以蕙草为花边。擗：通“辟”，增加。蕙櫋：花边。一说作“幔”讲，帐顶。张：（加在帷上）张挂起来。
〔15〕镇：用来压席的东西。疏：分布。石兰：一种香草，又名山兰。
〔16〕芷葺兮荷屋：用白芷苫覆在用荷叶做的屋顶上。缭：缠绕。杜：一种香草。
〔17〕合：汇聚。百草：指众芳草。实：充实。馨：能够远闻的香。庑门：厅堂四周的廊屋。
〔18〕九嶷：山名，传说中舜的葬地，在湘水南岸。这里指九嶷山神。缤：盛多的样子。灵：九嶷山众神。如云：形容众多。
〔19〕袂：衣袖。褋：外衣。
〔20〕汀：水中或水边的平地。杜若：一种香草。遗：赠予。远者：指湘夫人。
〔21〕骤得：数得，屡得。逍遥：游玩。容与：悠闲的样子。这两句意为，美好的时辰不再来，我暂且自由自在地舒散一下吧。
这首诗和《湘君》为《九歌》中的姊妹篇，通称“二湘”。本篇是以湘君的口气写的。湘君对湘夫人的殷切思慕和不能相遇的怨怅，曲折地反映了现实社会中人们对美好的爱情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诗先写湘君与湘夫人约会的时令和地点，次写湘君久候湘夫人不见而烦躁、决绝的矛盾心理。接着笔锋直转，情趣一变，设想湘夫人降临后的热烈情景。湘君采集香草准备遗赠恋人，表明湘君失望之余，却又深情难舍，对未来还是抱有希望的。最后以湘君不见湘夫人降临结束全篇。诗人以丰富的想象力和铺陈的手法，逐层深入地刻画了湘君的内心活动。全诗情景交融，想象丰富，语言华赡、流畅，节奏婉转、流丽。
九歌·少司命 〔1〕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2〕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3〕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4〕 ？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5〕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6〕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7〕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8〕 。
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 〔9〕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10〕 ？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11〕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 〔12〕 。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 〔13〕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14〕 。
1954年10月26日，印度总理尼赫鲁离京到外地访问，他来到中南海勤政殿向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辞行。毛泽东吟诵了屈原的“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诗句后说：离别固然令人伤感，但有了新的知己，不又是一件高兴的事吗？
〔1〕少司命：战国时楚人神话中掌管人类子嗣的神。本篇是以巫者的口吻演唱的祭祀少司命的歌词。
〔2〕秋兰：兰草的一种，叶茎皆香。秋天开淡紫色小花，香气很浓。古人以为生子之祥。麋芜：即“蘼芜”，又名芎（xiōng）。叶似芹，丛生，七、八月开白花。根茎可入药，治妇人无子。罗生：密密生长，网一般散布开生长。秋兰与蘼芜均与生子有关，少司命主管人类子嗣，故开篇就提到这两种香草。
〔3〕素华：白色的花。秋兰和蘼芜均于七、八月间开白花。华：“花”的古字。菲菲：形容香气浓郁的样子。袭予：指香气沁人心脾。予：我。
〔4〕夫：发语词，兼有远指作用。人：世人。美子：犹言可爱的儿女。荪：石菖蒲，一种香草。古人用以指君王等尊贵者，这里代指少司命。何以：因何。这两句说，人人都有美好的子女，您又何必再为之愁苦？
〔5〕青青：通“菁菁”，形容茂盛的样子。
〔6〕美人：指迎神的群巫。忽：很快地。余：我。目成：以目传情，以示相爱。
〔7〕入：指少司命降临时。出：离去时。不辞：不告别。回风：旋风。载：车上插着。云旗：指少司命的仪仗，以云为旗帜。
〔8〕莫：莫过于。生别离：活生生、热辣辣地别离。新相知：开始结识的时候。新：初，开始。
〔9〕荷衣：荷叶制的衣裳。蕙带：蕙草编织的腰带。这里指少司命的装束。倏（shū）：突然。逝：离去，远去。
〔10〕帝郊：上帝所在的帝国郊野，即天界。君：指少司命。谁须：即须谁。须：等待。因少司命受祭结束后升上云端等待，故女巫这样问。云之际：即云端。际：中间，里边。
〔11〕女：通“汝”，你。沐：洗头发。咸池：神话中天池，是太阳洗澡的地方。这几句为男巫以少司命口吻所唱。晞：晒干。阳之阿：神话中的山名，即旸谷，太阳出来的地方。《淮南子》：“至于曲阿，是谓旦明。”
〔12〕美人：就是上文的“女”，指少司命。临：犹言面对着。恍：失意、失望的样子。浩歌：放声歌唱。
〔13〕孔盖：用孔雀尾羽装饰的车盖。翠旍（jīng）：用翠鸟羽毛装饰的旌旗。旍：同“旌”，旗帜。九天：古代传说天有九重，这里指天的最高处。抚：手持。彗星：俗名扫帚星，古代传说彗星出现是扫除邪秽的象征。抚彗星有扫除无子之灾的意思。
〔14〕竦：肃立，这里指笔直地拿着。拥：抱着，护卫着。幼艾：老少。王逸《楚辞章句》：“幼，少也；艾，长也。”荪：香草名，借指少司命。宜：适宜，适合。为民正：为民做主。正：公正无私，这里作名词用，即正直的主持者。
这是战国时楚国人对主宰少年儿童命运的神进行祭祀的一首乐歌。男巫扮少司命，女巫接唱迎神，男女二巫在对唱中表达相互间的爱慕。对少司命神的礼赞，表达了人们对儿童一代的热爱和关怀之情。前来参加祭祀的众多妇女向少司命投出企盼的目光，少司命则投给她们会意的一瞥，表示一定会满足人们的良好愿望。诗人写人的感情与神相通，既表现了少司命神的多情，也表达了人们对少司命的崇敬与爱戴。
九歌·河伯 〔1〕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2〕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3〕 。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4〕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5〕 。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灵何为兮水中 〔6〕 ？
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7〕 。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8〕 。波滔滔兮来迎，鱼邻邻兮媵予 〔9〕 。
毛泽东曾抄录和圈读这首诗。
〔1〕河伯：黄河之神。相传河伯名冯（píng）夷，男性。至战国时代人们把各水系的河神统称河伯。楚国当时国境未达黄河，故所祭的即境内的江汉等河神。
〔2〕女：通“汝”，你。这里指河伯的情侣，为洛水女神。九河：黄河的总名，前人说是黄河到兖州境即分九道，故称九河。冲风：陡然而起的劲风。横波：横流的水波，即聚起波浪。
〔3〕水车：行于水中的车，河伯为水神，故称水车，传说水车入水不湿。荷盖：用荷叶做成的车盖。骖螭（chī）：四匹马拉车时两旁的马叫“骖”。螭，《说文解字》：“若龙而黄，北方谓之地蝼。”“或云无角曰螭。”据文意当指后者。骖螭，即以螭为骖。这里是说，以两龙驾车，又以无角龙在两旁帮驾。
〔4〕昆仑：西方山名，古传为黄河的发源地。心飞扬：犹言心情激越。浩荡：本形容无边大水，这里形容胸襟广阔。
〔5〕怅：怅然，惆怅。惟：思。极浦：远方的浦口河岸。寤怀：意为兴起思念之情。寤：觉醒。怀：思念。
〔6〕鱼鳞屋：以鱼鳞为瓦的房屋。龙堂：柱上饰有盘龙或雕龙的殿堂。紫贝阙：镶有紫色贝壳的楼观。阙：宫门外两侧的高台楼观，因中间阙然为道，故称。朱宫：红色的宫殿。灵：神灵，指河伯和其情侣洛水女神。这句犹言他们双双栖于水宫中做什么呢？
〔7〕鼋：大鳖。逐：追赶，跟从。文鱼：有斑纹的鲤鱼。渚：水边。《国语·越语下》：“鼋龟鱼鳖之与处，而鼃（蛙）黾之与同渚。”下注：“水边亦曰渚。”这里泛指水，用“渚”是为了押韵。流澌（sī）：解冻后随水流动的冰块。澌：流冰。《楚辞·七谏·沉江》“赴湘沅之流澌兮”等可证。
〔8〕子交手：即与子（指洛神）携手。美人：指河伯的恋人洛水女神。南浦：南方水浦，指洛神离河入洛水的水口。
〔9〕邻邻：一作“鳞鳞”，形容像鱼鳞般密集排列的样子。媵（yìng）：原指随嫁或陪嫁的女子，这里指洛神的随从。这两句写河伯恋人与河伯别后转身回去时的情境。
这是由男巫扮河伯，女巫扮河伯恋人洛神祭祀河神时演唱的歌辞。开头写得气势非凡，河伯携情侣洛神乘水车遨游黄河，两龙为驾，螭龙为骖，“冲风起兮横波”，一路溯流而上，直至黄河的发源地昆仑山。诗中这一令人神往的场面，表现了水神河伯携爱侣出游中那种欢快愉悦、不可一世的心态。随着夜幕降临，景物迷茫，他们忽然产生无所适从、不知何处是归宿的感觉，于是怀念起温馨的栖所“极浦”。接着，作者写河伯、洛神双双来到神奇美丽的水中宫殿共度他们的良宵。结尾几句写南浦送别，河伯紧紧牵着情侣的手，难舍难分，场景写得十分动情。末一个“予”字，暗示了楚国人民对作者的深厚感情。
九歌·山鬼 〔1〕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2〕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3〕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4〕 。被石兰兮带杜，折芳馨兮遗所思 〔5〕 。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6〕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7〕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8〕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9〕 ？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10〕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11〕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12〕 。君思我兮然疑作 〔13〕 。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14〕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15〕 。
毛泽东曾抄录和圈读这首诗。
〔1〕山鬼：是战国时楚国人祭祀山神（山鬼）的乐歌。山鬼，即山中女神。郭沫若认为即巫山女神。祭祀时女巫扮山神，由男巫迎神。
〔2〕“若有”二句：是说好像有个人在山角落，身上披戴着薜荔和女萝。若：仿佛，隐约可见。阿：山的转弯处。被：通“披”。薜荔：一种香草，这里指以薜荔为衣。带女萝：以女萝为带子。女萝：即菟丝，一种蔓生植物。
〔3〕“既含”二句：是说眼睛脉脉面带笑，小伙子都爱慕我长得好。含睇：指美目流盼，脉脉含情的样子。宜笑：口齿美好，笑起来好看。子：与后面的“灵修”“公子”“君”等，均指山鬼等待的恋人。予：我，山鬼的自称。善：品行好。窈窕：体态美好。《方言》：“美状为窕，美心为窈。”
〔4〕“乘赤豹”二句：是说驾着赤豹带着花猫，辛夷车上插满了桂枝旗。赤豹：皮毛上带黑色花纹的豹子。从：随从。文狸：皮毛上有彩色花纹的狸子。辛夷车：用辛夷香木制的车。结桂旗：用桂枝桂花编织的旗子。结：编结。
〔5〕“被石兰”二句：是说把石兰和杜戴在身上，摘下鲜花送给思念的人。石兰、杜：都是香草名。芳馨：泛指充满芳香的花草。遗（wèi）：赠送。所思：所思念的人，指恋人。
〔6〕“余处”二句：是说我住在深山竹林里终日不见天日，山路崎岖难行你大概会晚些到。余：山鬼自称。处：居处。幽篁：幽深的竹林。后来：迟到，来晚了。山鬼未能见到恋人，怀疑自己迟到，恋人已去。
〔7〕“表独立”二句：是说我站在高山上，朵朵云彩在我脚下飘。表：突出地，形容高立山巅，四无遮挡。独立：独自站立。容容：云彩漂流浮荡的样子。
〔8〕“杳冥冥”二句：是说深沉的天空突然阴暗，大风刮起，雨神哗哗地降下雨来。杳：深远的样子。冥冥：昏暗无光的样子。羌：楚方言发语词，无实义。昼晦：白天黑暗下来。神灵：这里指雨神。雨：动词，下雨。
〔9〕“留灵修”二句：是说要是他待在我身边该多好啊，我让他安心逍遥，让他再也不愿离开我。岁月不饶人啊，谁能让我永葆青春？留：挽留住。灵修：屈原诗中多指国君，这里指山鬼所念之人。憺（dàn）：安乐的样子。晏：晚，指迟暮。孰华予：即孰予华，谁能再给我青春年华。华：这里有“使……年轻”的意思。予：给予。
〔10〕“采三秀”二句：是说山里到处是乱石和葛草，我一年到头就在这里采摘灵芝。三秀：灵芝草。因每年开三次花，故称。秀：开花。磊磊：乱石堆积的样子。葛：多年生藤本蔓生植物，茎长可达数丈。蔓蔓：形容茎条绵长而到处牵缠的样子。
〔11〕“怨公子”二句：是说我心里怨恨你啊，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你是不是因为太忙不能前来约会。公子：指山鬼的恋人。怅：惆怅，失意的样子。不得闲：即没空闲。这是山鬼等候恋人不至，自我安慰的话。
〔12〕“山中”二句：是说我在这山中饮泉水、傍松柏，像杜若一样纯正芬芳。山中人：山鬼自称。杜若：一种香草。荫松柏：等待在松柏树下。荫：荫庇。
〔13〕“君思我”句：是说你是否还想我？然疑作：心中疑信参半。然：肯定，相信。疑：怀疑。作：产生，兴起。这是山鬼对恋人是否想念自己，心中疑惑不定的心理描写。
〔14〕“雷填填”二句：是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猿声响彻夜空。填填：犹“隆隆”，形容雷鸣声。雨冥冥：浓云骤雨，天地一片昏暗。啾啾：形容猿的叫声。狖（yòu）：长尾猿。
〔15〕“风飒飒”二句：是说大风呼呼地吹，吹得树叶哗哗响，我思念你啊，白白地忍受着忧愁的折磨。飒飒：形容风声。萧萧：形容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声音。徒：徒然，白白地。离忧：受到烦恼的折磨。离：通“罹”，遭受。
这首诗以楚国民间传说为题材，描写山中女神的爱情故事，创造了美丽痴情的山鬼形象。诗人先写女神出场。她以薜荔为衣，女萝为带，两目含情，体态窈窕，充满青春的朝气。她乘坐的车驾威严华美，表现出深山女神特有的神韵风采。次写女神手持香花，来到约会地点，久等而不见爱人到来时的焦急情景。对方已把她忘记，她却为对方开脱，并苦苦等待。再接着写“思公子兮徒离忧”，女神的一片痴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因而心中郁闷不平，陷入极度的哀伤忧愤之中。末尾四句以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猿狖长啸、落木萧森的情景作结。诗人把多情的女神在追求爱情时那种一往情深和自信，以及在爱情受挫时那种特有的心理波折和苦恼，刻画得淋漓尽致，十分感人。诗中的女神在凄风苦雨中痴情等待的形象显然寄寓着诗人在流放中忠君忧国的个人身影。此诗将幻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抒情和叙事结合，语言华美，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
九歌·国殇 〔1〕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2〕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3〕 。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4〕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5〕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6〕 。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7〕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8〕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9〕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10〕 。
毛泽东曾抄录和圈读这首诗。
〔1〕国殇：死于国事的人，这里指为国牺牲于战场的将士。殇：本义是未成年而夭折，又指死在战场上的青壮年。
〔2〕“操吴”二句：是说拿着吴国产的戈矛，披着犀牛皮制的铠甲；敌我战车相交错，刀剑相接。操：拿着，握持。吴戈：战国时吴国制造的戈。当时吴戈以锋利闻名。被：通“披”。犀甲：犀牛皮制成的铠甲，特别坚韧。毂：车轮中心有孔的圆木，用以插车轴，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连，也用作车轮的代称。短兵：刀剑之类的短小兵器。
〔3〕“旌蔽”二句：是说战旗遮住了太阳，敌人像云一样多，箭在双方阵地上纷纷坠落，将士们奋勇争先。旌：用羽毛装饰的旗子，此处指战旗。矢：箭。交坠：交互坠落。
〔4〕“凌余”二句：是说敌人侵犯了我们的阵地，践踏了我们的队列；左边的马死了，右边的马受了刀伤。凌：侵犯。躐（liè）：践踏。行：行列，队列。骖：周代驾车用四匹马，两边的马叫“骖”，在左的叫“左骖”，中间夹车辕的叫“服”。殪：死。右：右骖。
〔5〕“霾两”二句：是说兵车的两轮陷埋土中，绊住了四马；举起玉饰的鼓槌，猛击很响的战鼓。霾：通“埋”。絷：绊。援：拿起，握着。玉枹（fú）：用玉装饰的鼓槌。
〔6〕“天时”二句：是说战事动地惊天，神灵震怒；残酷的厮杀结束了，敌我双方的尸骸抛弃在原野上。天时：天象，天意。坠：坠落。威灵：威严的神灵。严杀：激战厮杀。尽：指尸横遍野，双方伤亡殆尽。原野：这里指战场。
〔7〕“出不”二句：是说出征了就没再打算回来；平原辽阔，路途遥远。“出不入”即“往不反”。反：“返”的古字。忽：形容辽阔渺茫的样子。超远：遥远。“平原忽”与“路超远”意近，为变文重言，与上一句句式相仿。
〔8〕“带长”二句：是说佩带着长剑，夹着秦地产的良弓；身首分离了，但心中不悔。挟：夹在胳膊底下。惩：悔恨。
〔9〕“诚既”二句：是说确实非常勇敢，又武艺高强；始终刚强，不可侵犯。诚：诚然，确实。以：通“已”，相当于“太”“很”等程度副词。下文的“以”字同。终：自始至终。凌：侵犯，此处有凌辱之意。
〔10〕“身既”二句：是说身体虽死，精神却很显赫；魂魄刚毅，成为鬼中的英雄。神：指精神，灵魂。灵：显赫，这里是说灵魂不死。子：对战死者的尊称。鬼雄：鬼中的英雄。
这首诗颂悼为国捐躯的楚国死难将士。开头四句描写战斗开始的情况，战车相摩，短兵相接，旌旗蔽空，敌若云屯。面对强敌，楚国将士们奋勇争先与敌人搏斗，表现出旺盛的斗志。接着六句写战斗的残酷场面和结局。在敌人猛烈进攻，楚军失利的严峻时刻，将士们前仆后继，英勇顽强，浴血疆场，直战得天怨神怒，弃尸遍野。再下面六句追述将士们都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远离家乡前来参加战斗的，如今虽全部战死沙场，手里却依然挟持武器，凛然如生。最后两句以极大的敬意礼赞将士们武勇刚强，虽死犹生的凛然正气，充满了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精神。此诗采用“赋”的手法，场面描写具有极强烈的感染力与视觉冲击力，气势雄浑，高昂激越，千百年来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
天问 〔1〕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2〕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3〕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4〕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5〕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6〕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7〕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8〕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9〕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10〕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11〕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12〕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13〕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14〕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15〕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16〕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17〕 ？夜光何德，死而又育 〔18〕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19〕 ？女歧无合夫焉取九子， 〔20〕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21〕 ？何阖而晦 〔22〕 ？何开而明？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23〕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 〔24〕 ？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25〕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 〔26〕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27〕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28〕 ？伯禹腹鲧，夫何以变化 〔29〕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30〕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31〕 ？洪泉极深何以填之， 〔32〕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33〕 ？应龙何画，河海何厉 〔34〕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 〔35〕 ？康回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 〔36〕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 〔37〕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38〕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39〕 ？昆仑悬圃，其尻安在 〔40〕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41〕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42〕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43〕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44〕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45〕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46〕 ？焉有虬龙 〔47〕 ，负熊以游？雄虺九首倏忽焉在， 〔48〕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49〕 ？靡蓱九衢枲华安居， 〔50〕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 〔51〕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52〕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53〕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 〔54〕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55〕 ？
毛泽东十分赞赏柳宗元的哲学思想，说柳子厚（宗元）出入佛老，唯物主义。他的《天对》，从屈原的《天问》以来，几千年只有这么一个人做了这么一篇。这实际也肯定了屈原《天问》在唯物主义思想方面的突出贡献。
〔1〕天问：即问天，探求事物原始的意义。天：指一切事物的本源。
〔2〕曰：发语词。遂古：往古，远古。遂：通“邃”，深远。传道：传说。
〔3〕上下：指天地。未形：无形。
〔4〕冥昭：指昼夜。冥：幽暗。瞢（méng）暗：昏暗不明的样子。极：穷究。
〔5〕冯（píng）翼：形容大气鼓荡流动的样子。惟：语助词。象：本无实物存在的只可想象的形。
〔6〕明明暗暗：日夜交替。惟：彼。时：通“是”，这，这个。
〔7〕阴阳：阴气与阳气。三合：参错相合。三：通“参”，错杂，渗透。本：根源，起源。化：变化。
〔8〕圜（yuán）：通“圆”，指天的形体，古人认为天是圆的。九重：九层。营度：经营，度量。营：经营。度：测量。
〔9〕兹：此，这个。功：功力，用处。
〔10〕斡（guǎn）：北斗七星之柄，即天地运转的枢纽。维：北斗星柄三星，随斗而转。天极：天的中央，是天的最高点。加：安放。
〔11〕八柱：古代传说有八座大山做支撑天空的柱子。也叫八极。何当：何在。亏：亏损，指东南方地势低洼。
〔12〕九天：指天的中央和八方。际：边界。属：连接。
〔13〕隅：角落。隈（wēi）：弯曲的地方。《淮南子·天文训》：“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隈。”
〔14〕沓：会合。古代传说天是盖在地上的，故天地有相合之处。十二：指十二时辰。古代天文学家把天划分为十二区，每区都有星宿做标记。岁星大约十二岁一周天，一岁一辰，共十二辰。焉：怎样，如何。
〔15〕陈：陈列。
〔16〕汤谷：古代神话中太阳升起的地方。次：停歇，住宿。蒙汜（sì）：古代神话说太阳晚上停住在蒙水边。蒙：水名。汜：水边。
〔17〕明：天亮的别名。晦：夜晚。
〔18〕夜光：月亮的别称。德：特质。育：生。
〔19〕厥：其，指月亮。顾菟（tù）：传说月中的兔名。闻一多认为即蟾蜍。
〔20〕女歧：传说中的神女，没有丈夫而生了九个孩子。合：交配，合婚。取：得，生。
〔21〕伯强：即禺强，传说中的风神，以强暴伤人。惠气：和畅的风，和气。
〔22〕阖（hé）：关闭，指关上天门。
〔23〕角宿（xiù）：二十八星宿之一，有两颗星，传说这两颗星之间便是天门。角宿清晨位于东方。这里借指东方。旦：明亮。曜（yào）灵：指太阳。
〔24〕任：胜任。汩：治理。鸿：通“洪”，大水。师：众人。尚：推举。
〔25〕佥（qiān）：皆，全体。课：考察。行：用。
〔26〕鸱（chī）龟曳衔：高亨认为大概是古代神话，鲧治水的时候，有鸱龟引路。鸱龟：形状像猫头鹰的龟。曳衔：拖尾衔物引导治水。曳：拖。听：服从。
〔27〕顺欲：符合要求。帝：帝舜。刑：加刑于他。
〔28〕遏：禁闭。羽山：神话传说中的山名。系鲧被幽禁而最终被杀害之地。施：处置。传说鲧死后，尸体三年不腐，后化为黄龙。
〔29〕伯禹：即禹，禹称帝前曾被封为夏伯，故又称为伯禹。腹鲧：传说禹是鲧死后从尸腹中生的。
〔30〕纂：继续。就：跟从。绪：事业。考：对亡父的敬称。功：功业。
〔31〕厥：其，代指禹。谋：策谋，谋划。
〔32〕洪泉：指洪水。填：传说禹用息壤（自己能生长、永不耗减的土）填塞洪水。
〔33〕方：分。九则：九等，九个区域。坟：加高，隆起。
〔34〕应龙：有翅膀的龙，传说大禹治水时，有应龙用尾巴划地，禹就依此挖通江河，导水入海。厉：通“历”，经历，流通。
〔35〕营：经营，筹划。成：成就。
〔36〕康回：即共工，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冯怒：大怒。冯：通“凭”，大。《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zhuān xū）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37〕九州：传说禹治水后把天下分为九州，后代指中国。错：通“措”，置。川谷：水注海称川，注溪称谷。洿（wū）：深。
〔38〕修：长。
〔39〕顺：与“椭”同义。椭：狭长。衍：余，多出。
〔40〕悬圃：古代神话中的地名，在昆仑山顶和天相通的地方。其尻（kāo）安在：问的是昆仑山上的悬圃，它的麓尾在哪里。尻：尾。
〔41〕增城：神话传说中的地名，在悬圃之上，城有九层，每层高万里。
〔42〕四方之门：昆仑山四面的门。门：指天门。从：从此出入。
〔43〕辟启：打开，张开。气：风。
〔44〕日安不到：什么地方太阳照射不到。烛龙：神话传说中的神龙，嘴上衔烛，照耀幽暗之处。《山海经·大荒北经》：“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45〕羲和：传说中替太阳驾车的神。扬：扬鞭。若华：若木的花，若木传说生长在日入的地方。
〔46〕石林：神话传说，西南有石树成林。兽能言：语出王逸《楚辞章句》：“言天下何所有石木之林，林中有兽能言语者乎？”
〔47〕虬：神话中的无角龙。
〔48〕雄虺（huǐ）：传说中的九头蛇。倏（shū）忽：往来飘忽。王逸《楚辞章句》：“虺，蛇别名也。倏忽，电光也。言有雄虺，一身九头，速及电光，皆何所在乎？”
〔49〕不死：指人长生不死。《山海经·海外南经》：“不死民在交胫国东，其人黑色，长寿不死。”长人：长大之人，指防风氏。《国语·鲁语下》载：防风氏身长三丈，守封嵎山，禹会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到，被禹杀死，骨节装满一车。
〔50〕靡蓱：一种奇异的萍草，叶大有枝杈。九衢：一个靡蓱叶分九个枝杈。枲（xǐ）：麻的别名。华：花。高亨《楚辞选》：“靡蓱生花和麻花相像，所以叫做‘麻蓱’，音转而成‘靡蓱’。这种奇怪的植物，在什么地方呢？”
〔51〕一蛇吞象：传说有一种巴蛇，其大可以吞食大象。《山海经·海内南经》：“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其为蛇青黄赤黑，一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
〔52〕黑水：传说中的水名。玄趾：传说中的山名。三危：传说中西北的高山。《尚书·禹贡》：“导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
〔53〕延年不死：传说中长生不死的人。《穆天子传》：“黑水之阿，爰有木禾，食者得上寿。”《淮南子·时则训》：“自昆仑绝流沙沈羽，西至三危之国，石城金室，饮气之民，不死之野。”
〔54〕鲮（líng）鱼：神话中一种人面鱼身的怪鱼。《山海经·海内北经》：“姑射国在海中，属列姑射……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鬿（qí）堆：神话中一种食人的怪鸟。《山海经·东山经》：“北号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堆：通“隹”（zhuī）。隹，同“雀”。
〔55〕羿：神话传说中善于射箭的英雄人物。《淮南子·本经训》：唐尧时十个太阳一起出现在天空，把草木禾稼都晒焦了，尧命羿射落了其中的九个，替人民解除了严重的旱灾。彃（bì）：射。乌：乌鸦，指古代神话中太阳里面的三足乌。解羽：指太阳被射落，里面三足乌的羽翼散落下来。解：散落。
以上是第一部分，问宇宙形成、天地开辟、日月运行、大地形状、川流走向等各类自然现象以及神话传说。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 〔1〕 。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 〔2〕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 〔3〕 。胡为嗜不同味，而快朝饱 〔4〕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孽 〔5〕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 〔6〕 ？皆归射鞫，而无害厥躬 〔7〕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8〕 ？启棘宾商，《九辩》《九歌》 〔9〕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10〕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 〔11〕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12〕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 〔13〕 。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 〔14〕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 〔15〕 。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16〕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 〔17〕 ？化为黄熊，巫何活焉 〔18〕 ？咸播秬黍，莆雚是营 〔19〕 。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20〕 ？白霓婴茀，胡为此堂 〔21〕 ？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22〕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 〔23〕 。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24〕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25〕 ？撰体协胁，鹿何膺之 〔26〕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 〔27〕 ？释舟陵行，何以迁之 〔28〕 ？
〔1〕力：精力。献功：指治水的功业。降省：降临察看。下土四方：应为“下土方”，指天下。《诗经·商颂·长发》：“禹敷下土方。”
〔2〕涂山：古代诸侯国名。通：通婚。台桑：古代地名。
〔3〕闵：忧。妃：配偶。匹合：婚配。继：继嗣，延续后代。王逸《楚辞章句》：“言禹所以忧无妃匹者，欲为身立继嗣也。”
〔4〕胡：为什么。嗜：爱好。不同味：与通常人有所不同。快：快意。朝饱：一朝饱食，比喻一时的快乐。王逸《楚辞章句》：“言禹治水道娶者，忧无继嗣耳。何特与众人同嗜欲，苟欲饱快一朝之情乎？故以辛酉日娶，甲子日去，而有启也。”
〔5〕启：禹的儿子。益：禹的辅臣，禹曾选定他继承帝位。后：君主。禹让位给益，启手下的人助启杀益夺取天下。卒：通“猝”，忽然。离：通“罹”，遭受。孽：忧患。
〔6〕惟：通“罹”，遭受。而能拘是达：益、启的传说较多，闻一多《天问疏证》：“案《天问》似谓禹死，益立，启谋夺益位而事觉，卒为益所拘，故曰‘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启卒脱拘而出，攻益而夺之天下，故曰‘何启罹忧而能拘是达’也。”拘：囚禁。达：逃脱。
〔7〕射鞫（jū）：解说甚多，金开诚《楚辞选注》以为泛指武器，意思是说在启和益作战时，益的部下都向启交出武器，而对启无所伤害。厥躬：其身。
〔8〕后益：即益，因做过君主，故称后益。作革：政权变更。作：通“祚”，帝位。革：变更。播降：指禹生启而建立夏王朝。
〔9〕棘：通“亟”，屡次。宾：作客。商：“帝”字之讹。《九辩》《九歌》：夏朝乐曲名。传说启曾三次上天，从天帝那里偷得《九辩》《九歌》乐曲，拿来演奏取乐。《山海经·大荒西经》：“开（启）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
〔10〕勤子屠母：指启破母腹而降生的故事。勤子：贤子，指启。屠：裂开。死：通“尸”。竟地：满地。王逸《楚辞章句》：“言禹剥母背而生，其母之身，分散竟地，何以能有圣德，忧劳天下乎？”
〔11〕帝：天帝。降：派下。夷羿：东夷有穷国的君主，擅长射箭，驱逐夏太康，自立为君，后被寒浞杀死。革孽：变革夏政，祸害夏民。孽：忧患。
〔12〕妻：娶。彼：他，指水神河伯。雒嫔（luò pín）：洛水女神，即宓妃。传说为河伯的妻子。
〔13〕冯（píng）：满，指引满弓。珧：蚌蛤的甲壳，用以修饰弓的两头，这里指弓。利：用。决：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象骨做成的用以钩弦的套子。封豨：大野猪。封：大。
〔14〕蒸肉：祭祀用的肉。膏：肥美的肉。后帝：指天帝。不若：不以为然。
〔15〕浞（zhuó）：即寒浞，传说是羿的相，谋杀羿而自立为君。纯狐：羿的妻子。眩：迷惑。妻：指羿妻。爰：于是。王逸《楚辞章句》：“言浞娶于纯狐氏女，眩惑爱之，遂与浞谋杀羿也。”
〔16〕射革：射穿皮革。传说羿力大善射，能射穿七层皮革。交吞：合力吞灭。揆：击杀。这两句说，像羿那样能射穿七层革的人，怎么会被寒浞一伙人合力击杀呢？
〔17〕阻：险阻。穷：绝境。西征：西行。越：越过。王逸《楚辞章句》：“言尧放鲧羽山，西行度越岑岩之险，因堕死也。”这两句写鲧被放逐羽山之野所行经的险途。
〔18〕黄熊：指鲧死后化作黄熊的故事。巫：神巫。活焉：指使鲧复活。活：复生。王逸《楚辞章句》：“言鲧死后化为黄熊，入于羽渊，岂巫医所能复生活也？”
〔19〕咸：皆。秬（jù）黍：黑黍。莆：即“蒲”，水草。雚（guàn）：通“萑”（huán），芦苇一类的植物。营：耕种。全部耕种黑黍等庄稼，就在原来长满蒲苇的地方开垦耕种。
〔20〕由：原因。并投：一起放逐，传说与鲧一起被放逐的还有共工、兜、三苗。疾：恶名，罪行。修盈：指鲧的恶名长传不衰。
〔21〕霓（ní）：同“霓”。婴：系在颈上。茀（fú）：“拂”字之误。此句说嫦娥以白霓为巾，系在颈上飘拂。堂：屈原所见楚国公卿的祠堂。闻一多《天问疏证》：“傅斯年、郭镂冰、童书业皆以嫦娥偷药事说此问，确不可意。言姮娥化为白霓，曲绕于堂上，因窃药以去也。”
〔22〕良药：指不死之药。臧：通“藏”。这两句写嫦娥窃后羿不死之药，吞食后奔月的故事。
〔23〕天式：自然的法则。从横：同“纵横”，指阴阳二气的消长变化。阳：阳气。
〔24〕大鸟：指王子侨死后尸体变成的大鸟。王逸《楚辞章句》：“崔文子取王子侨之尸，置之室中，覆之以弊篚（fěi），须臾则化为大鸟而鸣，开而视之，翻飞而去，文子焉能亡子侨之身乎？言仙人不可杀也。”
〔25〕蓱：即蓱翳（yì），雨神。
〔26〕撰：具有。协胁：胁骨骈生。膺：通“应”，响应。之：指雨神。王逸《楚辞章句》：“言天撰十二神鹿，一身八足两头，独何膺受此形体乎？”据姜亮夫说，这两句说，风神飞廉，像身体柔美的鹿，为何能吹起大风以响应云雨？
〔27〕鳌：海中大龟。戴山：驮负着山。抃：拍手，这里指舞动肢体。王逸《楚辞章句》：“《列仙传》曰：‘有巨灵之鳌，背负蓬莱之山而抃舞，戏苍海之中。独何以安之乎？’”
〔28〕释：推。陵行：在陆上行走。陵：土山。迁：搬迁。《列子·汤问》：“龙伯之国有大人，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
以上是第二部分，问夏代传说和社会历史问题。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 〔1〕 ？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 〔2〕 ，女岐缝裳，而馆同爰止 〔3〕 。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4〕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 〔5〕 ？覆舟斟寻，何道取之 〔6〕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 〔7〕 ？妺嬉何肆，汤何殛焉 〔8〕 ？舜闵在家，父何以鳏 〔9〕 ？尧不姚告二，女何亲 〔10〕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 〔11〕 ？璜台十成，谁所极焉 〔12〕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 〔13〕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14〕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 〔15〕 。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败， 〔16〕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 〔17〕 。孰期去斯，得两男子 〔18〕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 〔19〕 。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 〔20〕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 〔21〕 。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 〔22〕 〕？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嘉 〔23〕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 〔24〕 。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25〕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26〕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 〔27〕 ？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28〕 ？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 〔29〕 ？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 〔30〕 ？昏微循迹，有狄不宁 〔31〕 。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 〔32〕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 〔33〕 。何变化以作诈，而后嗣逢长 〔34〕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 〔35〕 。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 〔36〕 ？水滨之木，得彼小子 〔37〕 。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 〔38〕 ？汤出重泉，夫何罪尤 〔39〕 ？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 〔40〕 ？会朝争盟，何践吾期 〔41〕 ？苍鸟群飞，孰使萃之 〔42〕 ？列击纣躬，叔旦不嘉 〔43〕 。何亲揆发，定周之命以咨嗟 〔44〕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伊何 〔45〕 ？争遣伐器，何以行之 〔46〕 ？并驱击翼，何以将之 〔47〕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 〔48〕 。厥利惟何，逢彼白雉 〔49〕 ？穆王巧梅，夫何为周流 〔50〕 ？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51〕 ？妖夫曳炫，何号于市 〔52〕 ？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53〕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54〕 ？齐桓九会，卒然身杀 〔55〕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 〔56〕 ？何恶辅弼，谗谄是服 〔57〕 ？比干何逆，而抑沈之 〔58〕 ？雷开何顺，而赐封之 〔59〕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 〔60〕 ？梅伯受醢，箕子佯狂 〔61〕 ？稷维元子，帝何竺之 〔62〕 ？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 〔63〕 ？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 〔64〕 ？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65〕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 〔66〕 。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 〔67〕 ？迁藏就岐何能依 〔68〕 ？殷有惑妇何所讥 〔69〕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 〔70〕 。何亲就上帝罚 〔71〕 ，殷之命以不救？师望在肆昌何识 〔72〕 ？鼓刀扬声后何喜 〔73〕 ？武发杀殷何所悒 〔74〕 ？载尸集战何所急 〔75〕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 〔76〕 ？何感天抑地，夫谁畏惧 〔77〕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 〔78〕 ？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初汤臣挚，后兹承辅 〔79〕 。何卒官汤，尊食宗绪 〔80〕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 〔81〕 。何壮武厉，能流厥严 〔82〕 ？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长 〔83〕 ？中央共牧后何怒？蜂蛾微命力何固 〔84〕 ？惊女采薇鹿何佑？北至回水萃何喜 〔85〕 ？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两卒无禄 〔86〕 ？
〔1〕浇（ào）：人名，寒浞的儿子。嫂：浇的嫂子女岐。相传浇与其嫂私通。王逸《楚辞章句》：“言浇无义，淫佚其嫂，往至其户，佯有所求，因与行淫乱也。”
〔2〕少康：夏朝君王相的儿子，相被浇所杀，后来少康趁打猎之际杀死浇。逐犬：打猎。颠陨：坠落。厥首：其首，指浇的头颅。王逸《楚辞章句》：“夏少康因田猎放犬逐兽，遂袭杀浇而断其头。”
〔3〕女岐：浇的嫂子。馆同：同房。爰止：歇宿，指与浇同居。王逸《楚辞章句》：“女岐与浇淫佚，为之缝裳，于是共舍而宿止也。”
〔4〕颠易厥首：指错砍了女岐的头。颠：砍掉。易：换，这里指砍错了头。厥首：指女岐的头。亲：亲身。殆：危险。传说浇与女岐私通，少康夜袭浇，误杀女岐。王逸《楚辞章句》：“少康夜袭得女岐头，以为浇，因断之，故言易首，遇危殆也。”
〔5〕汤：“康”的讹字，指少康。易旅：变易，指改变夏朝民众的归属。厚：厚重，指善待加恩于夏民。
〔6〕覆舟：翻船。斟寻：夏的同姓诸侯国。道：方法。《竹书纪年》：“浇伐斟寻，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王逸《楚辞章句》解释“汤谋易旅”说：“殷汤欲变易夏众，使之从己。”据《左传》记载，灭斟寻的是浇，不是少康。
〔7〕桀：夏朝的亡国君主，极残暴。蒙山：古诸侯国名。传说夏桀征伐蒙而得妺嬉。
〔8〕妺（mò）嬉：即末喜，夏桀的元妃，为夏桀所宠，后被抛弃，于是与商汤的谋臣伊尹结交，灭了夏桀。肆：放纵。殛（jí）：惩罚，流放。妺嬉既帮汤灭了夏桀，她有何罪，而被汤也流放到了南巢？
〔9〕“舜闵”二句：是说舜在成家问题上忧愁，他父亲为什么老让他独身？闵：忧愁。父：舜的父亲瞽瞍，溺爱后妻之子象，三人合伙多次谋害舜。鳏：成年男子未娶妻称鳏。
〔10〕姚：舜的姓，这里指舜的父亲。不姚告：不告诉舜的父亲。二女何亲：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许嫁给舜。亲：结亲。《孟子·万章上》：“万章曰：‘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曰：‘帝亦知告焉而不得妻也。’”
〔11〕何：谁。亿：或作“意”，意料。指殷的贤臣箕子看见纣王使用象牙筷子，非常害怕，料想以此为开端，必然会有一系列奢侈的事情发生，后来纣王果然建造了十层玉台。
〔12〕璜台：玉石筑的台。成：层。极：尽，看透。
〔13〕立：通“位”，这里指伏羲帝。道：导引。尚：尊崇，指女娲登位。王逸《楚辞章句》：“言伏羲始画八卦，修行道德，万民登以为帝，谁开导而尊尚之也？”
〔14〕女娲：神话中的上古女帝王，人首蛇身，一天中能变化七十种样子，是天地万物和人的创造者。体：身体。制匠：制造。王逸《楚辞章句》：“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
〔15〕服：服侍。厥：其。弟：指舜异母弟象。终然为害：指象一直想杀死舜。
〔16〕何：为何。肆：放肆，放纵。指舜父、继母、弟象肆意加害的事。犬豕：犹言猪狗，斥言其行也。闻一多认为“肆犬豕”即“浴狗矢”，瞽瞍想灌醉舜然后杀死他，但娥皇、女英事先在舜的身上灌了狗屎，舜于是终日喝酒而不醉，使瞽瞍的阴谋不能得逞。灌了狗屎就喝不醉了，令人费解，故屈原就此发问。
〔17〕吴获：吴太伯。吴：古国名，亦称句吴。获：当为“伯”。迄古：终古，长久。南岳：即会稽山，代吴地的山。止：居留。
〔18〕孰期：谁期望。斯：这里，指吴地。两男子：指古公亶父的长子太伯和次子仲雍。吴人先后拥戴其为国君。
〔19〕缘：装饰。鹄：天鹅，此处指鹄肉做的羹。饰玉：装饰美玉的鼎。后帝：指商汤。飨：祭祀。
〔20〕承谋：接受伊尹灭夏桀的计划。终以灭丧：指夏桀虽祭祀上帝丰厚，仍终不免于灭亡。
〔21〕帝：指商汤。降观：到民间察访。伊挚：伊尹名，成汤的贤相。
〔22〕条：鸣条，地名，商汤打败夏桀的地方。一说是商汤流放夏桀的地方。致罚：给予惩罚。黎服：黎民百姓。服：“民”的讹字。说：通“悦”，高兴。
〔23〕简狄：传说是有戎国的美女，帝喾的次妃，生商朝的始祖契（xiè）。台：瑶台，简狄和她妹妹建疵（cī）居住的地方。喾：古代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号高辛氏。宜：通“仪”，匹配。玄鸟：燕子。贻：赠送。女：指简狄。嘉：指怀孕生子。
〔24〕该：即王亥，殷人的祖先，契的六世孙。季：即王亥的父亲，叫冥。臧：善良。
〔25〕弊：通“庇”，寄居。有扈：即有易，古代诸侯国名。牧夫牛羊：指王亥寓居有易放牧牛羊的故事。《山海经·大荒东经》：“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郭璞引注《竹书纪年》曰：“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遂杀其君绵臣也。”
〔26〕干协时舞：大合舞，一种武舞。干：大。协：合。平胁：丰满的胸部。平：通“骿”（pián），并胁。曼肤：细腻的皮肤。王逸《楚辞章句》：“言纣为无道，诸侯背畔，天下乖离，当怀忧癯（qú）瘦，而反形体曼泽，独何以能平胁肥盛乎？”
〔27〕有扈：即上文的“有易”。牧竖：牧人。竖：蔑称，小人，指王亥。逢：相遇，指王亥相逢有易女。
〔28〕击床先出：指王亥与有易女行淫，有易之人入而袭击其床，亥被杀，女则先自逸出。其命何从：当作“其何所从”，谓女从何而出。
〔29〕恒：王恒，王亥之弟。季：王亥的父亲。朴牛：大牛。
〔30〕营：经营。班禄：君主所颁布的爵禄。但：“能”的讹误。闻一多对以上四句的解释是：“亥以淫于有易而见杀，所遗之牛遂为恒所得。恒往居于班禄，常不及旦明而还至有易之地也。”
〔31〕昏：黄昏。微：通“昧”。有狄：即有易。
〔32〕萃：聚集。棘：酸枣树。负子：即“负兹”，“负兹”即“负菑”，意指藉草而卧。肆情：指行淫逸之事。闻一多说：“适当深夜，有狄女不宁息室中，而潜行微径，以与恒相会。”
〔33〕“眩弟”二句：是说亥与弟恒并淫有易之女，致亥被杀身死。眩：“胲”（hǎi）的形误。胲，即王亥。
〔34〕“何变化”二句：是说有易女初与亥淫，而又与亥弟恒淫，疑恒继兄居位，终娶有易女为后，其后子孙众多。逢：兴旺。
〔35〕成汤：即汤，商代的建立者。有莘：诸侯国名，在今山东省曹县西北。爰：乃。极：到达。
〔36〕乞：索取。小臣：奴隶，指伊尹。吉妃：善妃。《吕氏春秋·本味》载，汤向有莘国要伊尹，有莘国不给，汤于是请求有莘国君把女儿嫁给他，有莘国君很高兴，就把伊尹作为陪嫁的奴隶一道送来。
〔37〕木：指桑树。小子：指伊尹。传说伊尹母化为空心桑树，生伊尹为有莘国所得。
〔38〕媵（yìng）：陪嫁。《吕氏春秋》载：伊尹母亲住在伊水边上，伊水泛滥，全邑淹没，她变成一棵空心桑树，生下伊尹，有莘国有采桑女子，在空桑中得到伊尹，献给有莘国君，长大后做了有莘国君的小臣。屈原问有莘国君为什么憎恶伊尹，而把他作为女儿的陪嫁？
〔39〕出：释放。重泉：地名，是桀囚禁汤的地方。罪尤：罪过。
〔40〕不胜心：心中不能忍受。帝：指夏桀。
〔41〕会朝：指甲子日的早晨。吾：指周。期：约定的日期。相传周武王起兵伐纣，八百诸侯都到盟津与武王会师，甲子日的早晨在殷都附近的牧野誓师，随即攻下了殷都。
〔42〕苍鸟：鹰，比喻武王伐纣的将帅勇猛如鹰鸟群飞。萃：聚集。
〔43〕列：同“裂”，分解。纣躬：纣的身体。《史记·周本纪》载：“至纣死所，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悬大白之旗。”叔旦：武王的弟弟周公旦。嘉：赞许。
〔44〕揆：掌握。发：周武王的名。命：国运。咨嗟：叹息。意思是说周公旦既帮助武王灭商，周朝建立以后为什么又叹息呢？
〔45〕反：一本作“及”，等到。伊：语助词，无实义。
〔46〕伐器：作战的武器，指军队。行之：动员他们。
〔47〕并驱：并驾齐驱。翼：指商纣军队的两翼。
〔48〕昭后：周昭王。成游：即出游。南土：南方，指楚国。底：到。《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云：“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胶船进王，王御船至中流，胶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
〔49〕逢：迎。雉：野鸡。史载交趾之南，有越裳国，周公居摄，越裳国来献白雉。昭王德衰，不能使越裳国复献白雉，故欲亲往迎取之。
〔50〕穆王：周穆王，西周第五代国君。巧梅：善御。梅：通“枚”，马鞭。周流：周游。
〔51〕环理：还履。理：通“履”，行。
〔52〕妖夫：妖人。炫：炫耀。号：吆喝，叫卖。
〔53〕周幽：周幽王。褒姒：周幽王的王后。
〔54〕反侧：反复无常。
〔55〕齐桓：齐桓公，春秋五霸之一。九会：九次召集诸侯会盟。卒然：终于。身杀：指齐桓公后期任用奸臣，造成内乱，最后被围困在宫中，饥渴而死。
〔56〕王纣：殷纣王。躬：自身，其人。乱惑：昏乱迷惑，这里指妲己。
〔57〕辅弼：辅佐的大臣。谗谄：指搬弄是非、奉承拍马的小人。谗：捏造黑白说人坏话。谄：阿谀奉承。服：用。
〔58〕比干：纣王的叔父，殷商的忠臣，因谏劝纣王而被挖心。逆：抵触，违背。抑：压制。沈：淹没，指被杀。
〔59〕雷开：纣王的大臣，因善阿谀奉承而得宠。《吕氏春秋》：“雷开进谀言，纣赐金玉而封之。”
〔60〕圣人：指纣王的贤臣梅伯、箕子。一德：德行始终如一。异方：不同的途径，这里指不同的结局。
〔61〕梅伯：纣王的忠臣，为人忠直，因屡屡进谏而被纣王杀死。醢（hǎi）：古代一种酷刑，把人杀死后剁成肉酱。箕子：纣王叔父，封于箕，故称箕子。佯狂：装疯。箕子见纣王暴虐，为避祸而装疯。
〔62〕稷：后稷，名弃，周的始祖。元子：嫡妻生的长子。《史记·周本纪》载，后稷的母亲叫姜嫄，姜嫄是帝喾的元妃。竺：通“毒”，憎恶。
〔63〕燠（yù）：温暖。《诗经·大雅·生民》载：帝喾妃姜嫄踏巨人足迹而生稷，弃置冰上，后有鸟用翅膀为他保暖。
〔64〕冯：通“秉”，持。将：率领。指后稷做司马时的故事。
〔65〕帝：指帝喾。切激：激烈。
〔66〕伯昌：周文王，姓姬，名昌，殷时封为雍州伯，又称西伯，故曰伯昌。秉鞭：指执政。牧：诸侯之长。据闻一多考证，周文王在殷时受命作牧，已八十九岁。
〔67〕彻：毁掉。岐：地名，今陕西岐山县东北，周人曾在此立国。社：祭祀土地神的庙。王逸《楚辞章句》：“武王既诛纣，令坏邠（bīn）岐之社，言已受天命而有殷国，因徙以为天下之太社也。”
〔68〕藏：宝藏，财宝。依：依附。指古公亶父避戎狄之害，自幽迁岐。
〔69〕惑妇：指殷纣王的宠妃妲己。讥：谏劝。王逸《楚辞章句》：“言妲己惑误于纣，不可复讥谏也。”
〔70〕受：纣王名受。赐兹醢：指纣王曾将文王的长子伯邑考剁成肉羹，分赐给诸侯。西伯：周文王。上告：向天帝控告。闻一多解释为：“盖相传纣以醢赐文王，文王受而食之，后乃知其为伯邑考也。痛而告祭于天，愿以身就罚，不意天不降罚于文王，而降罚于纣，遂以国亡身死也。”
〔71〕亲就：身受，指纣王亲身受到天帝惩罚。
〔72〕师望：吕望，即姜太公，为周文王师傅。肆：集市，店铺。昌：周文王的名。识：认识，了解。
〔73〕鼓刀扬声：挥刀割肉，发出声音，指吕望曾为屠夫。后：周文王。王逸《楚辞章句》：“吕望鼓刀在列肆，文王亲往问之，吕望对曰：‘下屠屠牛，上屠屠国。’文王喜，载与俱归也。”
〔74〕武发：周武王，名发。殷：指纣王。悒（yì）：不安，不愉快。
〔75〕尸：指文王木主神牌。集战：会战。
〔76〕伯林：指晋太子申生。伯：长。林：即薪火。雉经：上吊自杀。
〔77〕感天抑地：即感动天地。指上文载尸集战的事。
〔78〕集命：指皇天降赐天命，让某人统治天下。戒：警惕。
〔79〕臣：小臣。挚：伊尹。
〔80〕官汤：官于汤，指做了汤的相。尊食宗绪：指配享宗庙。
〔81〕阖：阖庐，春秋时吴国国君。梦：阖庐祖父寿梦。生：通“姓”，子孙。离：通“罹”，遭受，指阖庐少年流亡之事。
〔82〕武厉：厉武的倒文，奋发勇武。流：传布。严：威严。闻一多曰：“言阖庐少时流亡在外，何以及壮而勇武猛厉，威名大播于世也。”
〔83〕彭铿：即彭祖，名铿。传说他活了八百多岁。斟雉：用野鸡肉做羹。帝：指尧。飨：享。相传彭祖曾进雉羹给尧。王逸《楚辞章句》：“彭祖好和滋味，善斟雉羹，能事帝尧，尧美而飨食之。彭祖进雉羹于尧，尧飨食之以寿考。彭祖至八百岁，犹自悔不寿，恨枕高而唾远也。”
〔84〕中央：指周朝一统天下的政权。共：指共伯和。牧：指共伯和摄行政事。后：周厉王。怒：指降旱为祟。蜂、蛾：群居而团结的小动物。微命：小生命。力何固：指团结的力量何等坚固。这两句比喻国人尽管地位不高，但他们像蜂、蛾一样团结一致，形成很大的力量，终于把周厉王驱逐出去。
〔85〕惊女：“女惊”的倒文。惊：通“警”，警诫。采薇：指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在首阳山采薇充饥的事。鹿何佑：典出《列士传》曰：“伯夷兄弟遂绝食，七日，天遣白鹿乳之。”佑：扶助，保护。回水：即雷水，发源于首阳山。萃：相聚。指伯夷、叔齐先后出逃，在首阳山下的回水相聚，最终一起饿死。屈原问他们这样做有什么高兴的？
〔86〕兄：指秦景公，春秋时秦国国君。噬犬：猛犬。弟：指秦景公之弟针。百两：一百辆车。两：“辆”的古字。无禄：失去俸禄。
以上是第三部分，问古往今来朝代兴亡的社会历史问题。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 〔1〕 ？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 〔2〕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3〕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4〕 。何环闾穿社，以及丘陵，是淫是荡，爰出子文 〔5〕 ？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而忠名弥彰 〔6〕 ？
〔1〕薄暮：天近黄昏。厥严：天帝的威严，自尊。奉：保持。帝何求：求助天帝有什么用。
〔2〕伏匿：隐藏。穴处：居在山洞里。爰何云：对国事还有什么可说的。爰：发语词。荆：楚国，又称荆楚或南荆。勋：功业。作师：兴兵振邦。夫何长：国家的命运怎能长久不衰。
〔3〕悟过改更：希望楚怀王能觉悟蓝田战败的错误，改变做法。
〔4〕吴光：吴公子光，即吴王阖庐。争国：与楚相争，春秋时吴与楚战，曾五战五胜。久余是胜：阖庐常战胜我们。余：我们，指楚国。
〔5〕环、穿：环绕穿行。闾：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闾，也称社。子文：楚国令尹，楚成王的辅臣。这句是问，为什么子文的母亲环绕闾社，穿越丘陵，和斗伯比淫乱私通，却能生出贤相子文来？
〔6〕堵敖：楚文王的儿子，继楚文王为楚国国君，他的弟弟熊恽杀死他，自立为王，即楚成王。试：通“弑”，指臣杀君的行为。上：指堵敖。自予：给自己，指自立为王。弥：更加，益发。彰：显著。这句是问，为什么楚成王杀君自立，而忠名更加显著？
以上是第四部分，联系自己的遭遇，抒发人生的感慨。
这是中国文学史上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一篇瑰伟奇异的诗篇。全诗373句，1560字，全采用问句体写成。作者从宇宙洪荒、天地阴阳、日月星辰、季节气候等自然现象到神话传说、历史事件，一口气提出了170多个问题：天地初生时候的事，是谁传述下来的呢？那时天地还没有形成，是根据什么去考证的？昼夜尚未划分，漆黑一团，谁能去研究清楚？那时充满的只是朦朦胧胧的混沌气体，怎样去识别它呢？天有尽头，那么它的尽头在哪里呢？有人分天为十二等份，又是用什么作标准的呢？说日月星辰都是被安放在天上的，那么又是怎样陈放上去的呢？太阳东升西落所行有多少里程？月亮有何德能死后又能复活？……总之，凡属没有被人类经验证明的东西，没有说服力的臆说，作者都抓住不放，大胆质疑和责难，态度是那样的执着，理直气壮，无畏无惧，大有把尊“天”者所代表的旧传统、旧思想、旧道理问倒，问得哑口无言之势。诗中神话传说杂陈，历代兴亡并举，宏览千古，博大精微。规模宏大，构思奇特，奇气逼人，充分表达了诗人对自然万物和历史传统观念大胆怀疑、勇于探索的精神。此诗古来就被推许为“千古万古至奇之作”（刘献庭《离骚经讲录》）。
看到此处说明本文对你还是有帮助的，关于“毛泽东钟爱的古诗词”留言是大家的经验之谈相信也会对你有益，推荐继续阅读下面的相关内容，与本文相关度极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