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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02 17 14:03 豆瓣:绿豆
昨天开始,美国禁止包括伊拉克在内的诸多穆斯林国家难民和移民入境,让我想起了几年前交往过的伊拉克男友。
我们在YMCA相识,当时,他正拿着难民文件在向工作人员咨询问题。相识之后,我通过他了解了很多中东生活的细节。
他是中东的心脏科专家,本来在美国密歇根州某医疗机构获得一个工作offer,从卡塔尔出发,兴冲冲去美国就职,结果被美国海关拦了下来,理由是根据记录,他本人就在美国国内,所以不能让他入境。这么会出现这样的乌龙?原来,他以前去过美国,出境时上缴了I 94卡,按惯例,美国海关会根据I 94卡确认当事人已经出境,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他的出境没有被记录下来,虽然很可能是某个工作人员丢了他的I 94卡,或者忘了登记,但海关不会去彻查自己的错误,而是简单粗暴地把他轰走了。一个伊拉克人,在美国海关就像孙子一样没地位,赶走他如同赶走一只苍蝇,不过对于苍蝇来说,却是一生的重大挫折,甚至可能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他是途径加拿大转机美国的,美国拒绝他入境,于是就滞留在加拿大了,只好申请加拿大难民身份,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难民身份还没有获批,颇为焦虑。
他又是怎么沦为难民的呢?说来话长。
他从小在伊拉克长大,在萨达姆的统治下,过着虽然不算幸福,但至少稳定的生活,用他的话说,“全世界最美的城市就是巴格达。”
他是阿拉伯人,信仰的却是天主教,歧视是有的,不过没受到严重的迫害,他跟很多穆斯林是朋友,还瞒着父亲,偷偷跑去清真寺玩耍。信仰不是他选择的,是家族的传统,他们这个家族世代信仰天主教,没什么道理可见,反正父母信什么,他就跟着信什么,大多数伊拉克人都是这样(后来,我又认识了另一个伊拉克人,居然也是天主教徒)。
他父母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全家住一幢house。父亲是自由派知识分子,文科毕业,某报刊(或杂志)的主编,在萨达姆的统治下,言论不够自由,有点愤愤不平,劝孩子们改学理工科,他大哥学机械,二哥和他本人都学医,妹妹学药剂师,一家子都是专业人士。
91年海湾战争爆发,他们的太平日子到头了。真正的苦难来自西方国家的轰炸和随后的经济制裁。很多平民被炸死了。他跟我讲过一件事,有一天他母亲和其他女人在门口聊天,突然有人跑来说某某房子被轰炸了,其中一个女人倒地大哭,她一家七口都在那幢房子里。
西方的经济制裁引发了经济危机,伊拉克平民全都陷入了贫困。母亲在院子里养鸡补充食品,他和妹妹当时已经在医院工作,月工资由于通货膨胀只值三四个美元,全家饿得半死不活,他和妹妹只靠医院中午的一顿免费餐维持生活。日子渐渐过不下去了,家人一商量,想办法逃吧,能逃一个算一个。于是就这样,兄弟姊妹通过各种渠道,陆陆续续逃出了伊拉克。
丧失了家园,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时父亲已经病逝,他和母亲逃到了卡塔尔,他在当地医院就职,卡塔尔歧视外籍医生,同样水平的专家,他的工资只有本地医生的三分之一(或五分之一,记不清了),但毕竟是医生,这份工资足以他养活自己和他母亲(后来还有妹妹),还能存钱。他两个哥哥一个去了加拿大,一个去了美国。卡塔尔非常歧视外籍人,本国人福利极好,外国人什么都没有,而且,外国人永远无法获得卡塔尔国籍,他的最终目标是带着剩下的家人去北美跟哥哥们会合。
就在这个时候,他妹妹得了肾病,要换肾,他决定把自己的肾捐给妹妹,妹妹说她宁愿死,也不要哥哥的肾,最后去泰国买了一个肾,救活了妹妹。就这样,他带着母亲和妹妹留在中东,相依为命,伺机离开,熬了八九年,他终于拿到美国医疗机构的工作offer,他破釜沉舟,把母亲和妹妹送去加拿大跟大哥生活,辞掉工作,处理了卡塔尔的家当,然后奔赴美国就职,于是发生了前面的一幕,像苍蝇一样被赶走了,没有人在乎他是穆斯林还是天主教徒,伊拉克人加阿拉伯人的双重身份足以让美国海关对他态度恶劣。
我们相处的那两个月,他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继续工作,作为心脏科专家,他热爱医生这个职业超过一切,而且他显然资历不浅,因为作为一个中东医生,他不但能申请到美国医疗机构的职位,还在加拿大等待难民身份的同时,被加拿大某医院录用,可惜加拿大医疗协会是出了名的保守,不允许他在加拿大直接从医,最后那个医院只好放弃了他。在我看来,不能从医还是小事,难民身份如果不批准,他的麻烦就大了,因为他不是卡塔尔人,不可能遣返卡塔尔,而伊拉克在萨达姆死后已经乱成一片,他回去恐怕是死路一条。
我也遇到过其他中东难民,一位女性跟我聊了不少,她们全家在某个难民营待了十年,才找到机会逃到加拿大来,不幸刚来没多久,丈夫就因癌症去世了,他们夫妻感情极好,我们交谈时丈夫已经去世七个月了,她还是肿着眼圈,头发蓬乱,泪汪汪的样子。她儿子似乎十分能干,不过从21岁到31岁都待在难民营,青年时代的一大半也荒废了。
因为有过这样一位男友,我对伊拉克算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每当看到关于伊拉克的时,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起他青少年时代的家园:一幢白色的小楼房,他那位自由派的父亲,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全世界最美的城市就是巴格达。” 在电影院看《》 时,有几个抄家的镜头,我也想起了他。
最让我难忘的,是他说过的一件事:海湾战争爆发时,他正好在医学院就读,他们开始接受军训,由于视力问题,他被豁免了军训。有一天,他在操场上散步,正好被教练看到,教练递给他一把枪,说,我特准你练枪。显然教练认为这是一种荣誉,他面露难色。“难道你不想持枪吗?” “不想。” 教练回过头来,问操场上的其他学生,“你们中有谁不想持枪的?” 大多数人都举起了手。“好吧,那大家都不练了。”
“为什么你不愿持枪?” 我问他。“为什么?” 他回答,“我们是医学生。我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为了杀人,我怎么会愿意持枪呢?!”
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有一个具体的人和故事,我所能讲述的,只是无数难民故事中的一个。我们分手时,他的难民身份还没有下来,但他已经在接受加拿大的医疗培训,梦想有一天能重新当上医生。愿他一切顺利!也祝愿每一个流落异乡的难民或移民都能过上和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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