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什么事最开心——陈祖芬的中国故事十一 节选
上午看巡游表演，*开心的人是他了。他从巡游轿车里牵下一只穿戴讲究、衣冠楚楚、好像有高贵绅士血统的大猩猩。他牵着他心爱的老朋友对宾客们介绍：“这是我们著名的影视演员毛毛!来，倒立一个!。”毛毛也顾不上他那绅士风度，倒立着在宾客面前走路。他——我不是指人模人样的猩猩，我是指顽皮得像猩猩那样的他，一路笑着。猩猩站立起来向他拱手作揖致谢，他赶紧拱手对猩猩说你好你好。然后又让猩猩倒立着走，给沿街的宾客们表演。他那朗声的笑，好像在给猩猩伴奏。不知道是他牵出了猩猩的精神头，还是猩猩牵出了他的一路欢笑。猩猩已经回到轿车上，他追上去喊停一下，说这里的市民还没看到呢。他又牵下猩猩给市民们看，说这是我们的明星演员。他又像**次看猩猩那注欢笑。只有孩童才会这样看了又看笑了又笑。后来听他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及大猩猩，说它巡游时还没有真正发挥它所有的本领，它还会骑自行车滑旱冰跳现代舞。说那天它就知道使劲倒立了，搞得它很累。他一定忘了他自己比猩猩还要累。市民们也累——又忙着看猩猩，又忙着和他握手唠家常。他右手握着这个市民那个市民的手，左手时不时地抹去满头满脸泼下的汗珠子，好像一个过节玩得忘形的用手背抹鼻涕的男孩。或许，人在大连容易年轻。基辛格就对他说：“我久居都市，日感渐老。今天大连人的激情，天使般的孩子，还有那高高耸立的足球形象，着实使我年轻了。”晚上酒会时我对他说：“薄市长，你是今天*开心的人。”他说他也是*累的人。说着他流出一串英语，这是他刚用英语与基辛格会谈，英文和中文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基辛格一见他的**句话就是：“市长先生，你这口流利的英语是在哪儿学的?”他说和基辛格谈话时，他累得简直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们大连有个作家叫高玉宝。他写的《半夜鸡叫》就是大连的事，我现在就总结周扒皮的工作方法，让干部少睡觉，多干活!周扒皮让长工凌晨起来干活，他就得比长工起来还早，还得趴鸡窝，还得穷嚷嚷，也够累的呀!周扒皮如果在今天，没准还是个乡镇企业家。我们干部白天干活，晚上开会。一般夜里十点半以后开始检查干部的工作。有人说晚上十点以后容易发困。我有个办法，那时专门打电话批评那些发懒的人，批评人不会发困，精神头儿特好。这就是我的业余爱好。有一次我和几位政府干部在一起，大家说及好像某君没有挨过薄市长的批评。某君笑：那是我档次不够。薄市长就批那些抓项目的。什么时候薄市长批我了，说明我能干活了。其他，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唱歌不跳舞。他顿了一下忙起来还不读书不看报。大家大笑除了《人民日报》和《大连日报》。有句话叫中层干部松口气，老百姓叹口气。我看见谁长胖了就上火。两天后我看见大连纤细如柳的董副市长更瘦了，瘦得羡煞名模。她说薄市长把软任务都当硬任务来抓，譬如万达队一定要拿冠军，服装节筹备工作几月几日一定要怎么样。她给累的!我想，古人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里是市长好派活，干部多累死。以后大连培养模特，应该先到政府当干部，折腾瘦了就是天生一个模特了。而薄熙来还在为细腰正名：过去才是穷人瘦，富人胖，越有钱越胖。现在是穷人胖，富人瘦，条件越好越吃海鲜越瘦。当市长的不敢批评，就没有人敢批评了。常常有这样的文件送到我这儿：“拟同意，请市长审批。”“拟同意，建议市长考虑。”要买车的，要出国的，你们“拟同意”了，不敢得罪人，我就没有退路，只有唱黑脸。我是山西人抠门儿。小恩小惠，只能让人感觉亲近，不会让人感到敬佩。只有把工作做得出色，才能叫大多数人跟着走。我得罪人，但是没有私怨。人们*反感的，不是批评严厉，而是色心斗角，人际关系。在劳动公园，薄熙来一下被孩子们围上。女孩把自己挂的布做的棕子摘下来挂到市长伯伯脖子上。男孩拎着小足球硬要塞给市长伯伯。大人小孩举着照片、参赛证、海军帽、玩具狗等等一切能写上字的让薄熙来签名。有个小小孩在他妈妈怀里奶声奶气地叫“薄爷爷好!”薄熙来笑：“我不是爷爷，是大大。你要叫我爷爷就麻烦了，我就该退休了。”“薄大大我想和你照相!”不知谁在说，薄大大说好。于是大家都往这张照片里挤，倒好像在拍彩色宽银幕电影。一位老人把孙子推进镜头，一位妇女把丈夫推进镜头。老人把好事先让给孙子，妇女把好事先让给丈夫。虽然挤进去的人其实是拿不到照片的。可是他们一定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们只是在享受这一刻——和他们*喜爱的市长一起照相。薄熙来从1993年开始在电视台开辟与市民直接对话的电视栏目“市长与市民”，从电视到街头，市民与市长已无间无隔。忽然之间，周围那么多人都变出了照相机。有照相机的忙得像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好像就要永远这样咔嚓、咔嚓下去。没有照相机的还在一层一层一团一团地往镜头里挤，真像电影拍摄现场的群众场面。突然发现，薄熙来的正前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非常认真地在用一只玩具照相机对着薄大大照相。薄熙来一下“抛弃”了所有的群众演员，大笑着走向小姑娘。现在很多人讲究肖像权，薄熙来是一个没有肖像权的人。他跟所有的人照相，跟所有的人握手。我注意到有的人手掌老化干裂，或者潮湿汗粘，或者有皮肤病。而薄熙来具有精细的心，他不会对他握住的手一无感觉。但是向他伸过来的，就是爱滋病人的手当然还没有，他也会紧紧握住。而且说你好你好，或者说你好你好你好。他很少说一声你好。他看重每一只伸向他的手，他的真诚用一声你好表达不出来。在他的你好你好声中，我听到人们在说：“我又和薄市长握手了!”“薄市长，我几天从电视里不怎么看见你，就担心你是不是病了。”“薄市长，真棒!”“薄市长，保重身体啊!”“小孙女，这就是给你铺草坪的薄大大啊!”一位老太太拉住薄熙来的手，半天不动也说不出话，慢慢地，两行热泪流下了：“薄市长，你太操劳了，你这一两年老了，我们提心吊胆的！”薄熙来颤动了。他低下他高高的个头，深深地深深地向老太太向大家鞠躬。薄熙来——他的生命延伸在大连每一棵绿树里，每一根小草里。啊，劳动公园里，孔雀蹲在树枝上，小鹿走在草坪上，鸽子飞在蓝天上，百姓们和市长热热乎乎地走在林阴道上。薄熙来总是快步走在**。从后边看去，像一幅黑白电影，只有他那顶安全帽是黄色的。仅有的这一点亮色在灰黑的钢铁世界里，突出了一个“人”字。又想起，薄熙来小学毕业以双百考上初中后，老师送他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人可以多么叫人意想不到地聪明出色，多么难以想像地坚忍不拔。生产上不去的人，有没有把作为一个人的聪明和精力都用足了呢?他们正在学邯钢。厂长、经理的岗位工资都拿掉了。薄熙来说：我还不同情你们。非得什么时候生产上去了!全国沿海港口发展快，设备起重机需要非常多，如果不能抓住这么大的市场，真是很遗憾!大企业的毛病一是改革力度不够，二是开放力度不够，不改革不开放，过得了今天也过不了明天。从“大起”出来就杀到“大重”大连重型机械集团公司。这里车间的入口，像一个大方口。好像充满难题的国营大中型企业，谁进去就把谁吃进。薄熙来进去了，不过薄熙来从另一头出来了。他说：企业下一步怎么干，三五年怎么干，你们讲的只是具体项目，不是战略目标。有一个战略目标，才可以围绕这个目标转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是一般的提口号，要全厂为之奋斗。市场变化快，要求苛刻。市场格局的*大特点是嫌贫爱富，越好越好，越不好越不好。市场经济非常无情。你们懂英语的有二三十个，你们应该很好地组织招商班子。大连有那么多客户找上门来，你们也不去找，外经委也不去送。说明大家都太懒，都不动脑子。说明政府内部机制运作不够。以后你们每周和外经委碰一次，客户就是信息，就是资源。国营企业走到这一步，我很痛心。关键是思想意识问题，好像我们是国营企业，是共和国长子。或者我们是本科生——在市场竞争中，光有本科生的牌牌，顶个屁!李嘉诚过去卖水果，现在当老板。人活与不活，差得太远了。只有*朋友的朋友，才会这样直说。你“大起”的头头今年多大?五十?五十知天命。改革开放就是你的天命。你不是叫刘永胜吗?叫永胜也不能保证你永远胜利。把厂弄黄了就是黄永胜。以现在的设备状态，只是内部调整一下，不会有大出息的。院子里破破烂烂的，像抄家的样子。把厂区整一整，给人一个过日子的样子，才能吸引外资。我还要杀回马枪。“大重”是有可能振兴的。不可振兴的话，我也不费这劲儿讲了。我是激动了，请将不如激将。我讲的是真话，不是假话，而且也不很重。如果你们在利用外资方面没有重大突破，你们明年就要破产。你们这个班子都要下马。小平同志是绝顶聪明的，他就四个字：改革开放。一定要做好改革开放这篇文章。我们要的不是苟延残喘的企业。你们已经沉默多年了。鲁迅说，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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