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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个名字，多少有点意外。本来我是在和外甥女一起重读史铁生《记忆与印象》时，突然感到对这个奇特的人应该写点东西。但是，几次提笔都能没写下来，后来居然变得一点想写的冲动都没了。今天从刚买的《王安忆读书笔记》上读到一些史铁生作品以外的故事，写作冲动再次回复。其实，对于史铁生，我是一点都不陌生的。可惜的是，大学读书时史铁生刚出道，现代文学课不会讲他。他比较特别，我的理解，他是那种内敛的作家，所以即便是现代文学专题研讨课，也很难把他作为一个普通题目去讨论。而且，这人确实有点怪，奇怪的不是他写的东西，而是他本身。一开始，我只看了他的散文“我和地坛”，曾为他所描述的几个熟人揪心。一对上了年纪却风度犹在的夫妻、两个一起进院玩耍的小孩其中女孩是弱智、荣誉始终和他背道的长跑运动员、躲起来练声的青年等等。后来第二遍读，因为看到报纸上说史铁生身体不行啊，一礼拜要做几次血透。于是，为他顽强精神所动，再看“我和地坛”，发现其人内收的精神大多来自面对地坛或面对自己的冥想，那深得佛家精义的参悟永远是他写作的源泉。再后来，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也时常想，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了！为了给孩子解释写好东西当在写作之外用力，而这努力当根据自己心性、爱好与习惯去选择。并且至少有三种可选之路，一种是一意外扩，到外面去寻找绝对新奇的东西来写，人家没看过，你想怎么写怎么写，有新意就是特点。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有千里路的见识，也就有万千材料给你来写。另一种是一意内收，在特殊事件下所形成的心境中不断自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在哪里，我将去往何处？”，这样把自己读透，也能写出好东西。内心丰富，即便一片树叶，也引发万千愁绪。有了内在的充实，写东西就能将心比心打动读者，甚至给读者带来许多意料之内的独特惊喜。再就是第三种，钟书先生说的人要学会读书也要学会读人，这读人可以读自己也可以读别人，读书也一样可以读自己也可以读他人，所以这第三种就是内外互通的“参悟"或者某种“通达”。说到第二种时，我发现史铁生是个好例子，说道第三种时更发现史铁生是个好例子。所以，引发我第三次拿起他的书和孩子一起读。这次，我们发现就“我和地坛”这层关系，他下笔千言，从自己存在、地坛存在、自己和地坛的关系等几个方面用时间的来回摆渡、角色的不断变换，基本如尼采多维度透视一般让人不得不叹服。所得如此透彻、如此圆满，基本已经到了让你尖叫的地步。就一个地坛，就一个凡人和地坛的关系，居然能这么写，能写这么多，如此絮叨、如此自我，到最后居然这地坛千百年诞生、存在和破败都是为了等一个史铁生的到来！这样的理解，真是超乎常人却有合情合理，不得不让你拍案叫决！是的，史铁生一直在问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史铁生遇到了这样的命运，二十来岁下肢瘫痪不能有正常人的生活？从这个问题出发，就又有了如下这些问题：为什么自己老要到这个地坛来？为什么自己要选择走文学这条路？文学这条路是自己要走的那条路吗？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为什么生死之事是如此迫近？这一连串的为什么如梦魇一般包围着史铁生！史铁生的问题如此得多，他又没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他用什么去回答啊？史铁生在地坛里不停地思索着，在这思索的过程中，也有不断发生着的这样那样的平凡事故在他身边发芽、成长、开花、结果和枯萎着。这些事故如在常人眼中，更本微不足道，但对一个生活单纯或基本单薄的人来说就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味。所以，地坛里的一草一物、一人一事都成了他冥思的对象。无怪，我们发现常人根本不可能有的视角，不关注的东西，无法遇到的人事在史铁生这里都成了活生生的存在，天大的存在。这些故事让史铁生和我们同时发现，其实外面世界不过是内在世界的翻版，顶多就是扭曲、拼贴、变形或放大。有时候，外在世界如此空虚，远远不如内在世界充实。所以，史铁生的参悟是恰当、可行、准确、幸运的。可以说，如果没有下肢瘫痪这样一个属于史铁生个体的重大事件，这完全属于史铁生的自身故事，估计他基本将和故事无缘、和叙事无涉。作为一个写故事的专家，作家，史铁生是幸运的，他的幸运在于他的不幸。因为文学，或者包括所有艺术，按照克尔凯郭尔形象的描述，都是人们把艺术家放在一只奇异铜牛肚子里架在火上烘烤，从牛肚传出人痛苦的呻吟，经过特殊的内部构造的转化，变成了美妙的艺术。而史铁生的铜牛，就是他的瘫痪。王安忆在她读书笔记中记载史铁生时，告诉我们她去看史铁生，发现他很早就用新式武器写作了，那就是电脑，由此可见，史铁生毕竟还很年轻。而王安忆又发现，史铁生的新小说不按常态小说家路数在写。史铁生的小说没有现实生活的影子作脚手架，不是通过生活的经验，在可能发生的事情上下工夫。而是在完全抽离了脚手架的完全虚构之物上平地建筑。王安忆觉得自己对他很佩服，也为他感到难过和担心。因为如此一来，对一个作家来说就成了一场巨大的折磨，当然你也可以说是一种极具刺激性的挑战。但是，史铁生估计是无意去迎接这类挑战的，特别的折磨也说不上，因为舞文弄墨，如果真心去做，什么时代什么年纪什么方式基本都是一种折磨。关键在于，史铁生的故事到头来都只是史铁生自己的故事而已。如果明白了这点，你就会发现史铁生的故事也是有脚手架的，那就是他自己和他自己的那个故事。这一点王安忆确实内行，但作为同样的作家，王安忆走的是另外的正常路子。估计对王安忆来说，写作、写小说未必就是他生活或生命的全部。但对史铁生来说，估计基本就是全部了。这是他在他的事故产生以后，用自己柔弱的身体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闯出的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路。这“文字生涯”是史铁生“先别急着去死，试试先活”的新活法。所以，对史铁生来说，小说的难产就是自己的难产，小说的死亡就是自己的死亡。对他来说，文字构造对他太过贴己。在史铁生的文字中是没有一句一字废话的！读一读他的散文，真真一字一意。真如我常想的那样，有的书它是作者用多年时间、大量精力写就，浓度很大，如果你想一天读完，或者会噎死，或者在如此速度下根本走不进它的世界，以至一无所获。对于这样的书，你必须读一点，放一放、想一想、试一试，然后或者不读，等哪天思绪和体悟再次回归，你再读，即便你读上一年两年都不过份，毕竟人家是多年的浓缩，这样若即若离的读，你才能读出真味来。而且，每过几年，你再回头读一读，估计还会有新的发现，或者甚至有种到了那时才真正读懂的感觉。我想，史铁生及其作品就是这类高浓度、耐腐蚀的珍品。这种基本已把生命看透、看破、看完、看够了的作品，你是不能希望有什么大起大落，也不能希望会有多少男盗女娼、莺莺燕燕的。这种作品因着他自己的故事，给人以力量、引人以解放、授人以希望，基本和哲学无二。对这爱智慧的智者的作品，你怎能一目十行？这就如十字架上的耶稣，不管最后说的是“成了”还是“主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都将预示一个问题，那就是其实象耶稣一样，史铁生很大程度不是一般作家，他是一个十足的布道者，或者福音传递者。这个为上帝所拣选的人，从不情愿到情愿，做着道成肉身住在我们中间的事，一旦自觉起来，就成了这副摸样。这个人，在我们的世界里是稀有的，但却能把他的故事和我们的生命直接链接起来。就如刘小枫博士所写的一本书的书名“上帝降临的叙事”一般。耶稣降世，道成肉身住在我们中间，给我们带来福音，我们不认识他，居然把他钉死在了十字架上，后来他复活，再次住在我们中间，我们开始接受他的福音。我们通过和他的福音相联，彻底获得新生。也就是说，当我信耶稣时，因着这个耶稣我们就获得了新的生命。那么，上帝降临为何要有那么多不同的叙事？那是因为有不同的人，个人秉性各异，所以叙事也要各异，不然福音无法传播？所以，史铁生写作，从散文到小说，除了为生计而写，史铁生就是为上帝降临在谱写着不同的叙事！我们因着他，史铁生获得新生了吗？经过三次阅读，我发现，当我走在城市公园的任何一个角落，在僻静处择地读书，鸟儿给你带来新陈代谢之物，你也能感到有趣并富足，确实也已经新生的了！为此，作为珍品、极品的存在，史铁生，我们应该支持、感谢、理解他！真心祝愿史铁生不要如此快、如此早地离开我们。当你离开我们时，请千万不要说那些名言“成了”、“主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之类，只要安安静静地走就行了。因为，福音已在这个世界上传递，我们也已因着你获得了的新生！史铁生，理解你，因着你生命才有了别样的价值体。（葛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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