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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周按斯巴达超级马拉松不是世界上路线最长的，但却是选手完赛时间压力最大的，他们必须连续不断地在36小时内跑完245公里（比海口到三亚的直线距离还长），恶心呕吐、乳头磨破、幻视幻听都是家常便饭，有趣的现象是，大龄选手在这项比赛中的战绩要好于年轻人……
原载：经济学人
翻译：朱丽
一缕曙光照亮帕台农神庙，但雅典城还懵懂未醒。微弱晨曦中，卫城沿山坡蜿蜒而下的人行道上，一名清洁工正在扫地。然而，在古老的阿迪库斯剧场旁的树丛里，一些身穿运动服的家伙正在……抓紧时间撒尿。
这是斯巴达松（即斯巴达超级马拉松）开赛在即时的景象。再过几分钟，这项世界上最艰苦的超级马拉松赛事之一就要开始了。310名参赛者正在进行最后的热身：再吃两口高能食品，再检查下腰带，戴好防晒伤的帽子。后援团们也在加紧给参赛者加油打气。
7点整，随着黎明的降临，比赛开始了。路线从环绕卫城开始，穿过古雅典的集市，然后汇入清晨的车流。
此刻，参赛者们步伐轻快。在最初的一公里，大部分选手都能轻松跟上大部队的节奏。但超级马拉松比的不是速度，而是距离。在最初一公里之后，等待参赛者的是连绵不绝的一公里、又一公里。这里每一名选手都是跑过百公里赛事的老将，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在36小时内跑完245公里。提前剧透一下：最后他们中只有72人跑完了全程。
这场斯巴达松在9月底举行，赛事已有30多年历史。不过，它的源头可比这久远得多。历史上最著名的超级马拉松运动员是古希腊的传讯兵斐迪庇第斯——那是在公元前490年，他奉命从雅典跑去斯巴达，请求斯巴达人派援兵击退波斯军队的入侵。根据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记载，斐迪庇第斯头一天离开雅典，第二天就跑到了斯巴达。可惜斯巴达人以正在庆祝宗教节日为由，没有派兵。当然，雅典人后来还是在马拉松战役中击溃了波斯人。
希罗多德在记载中显然没怎么在意斐迪庇第斯的长跑。鉴于他的“历史演义”中还包括诸如“个头比狐狸还大的蚂蚁”等奇观， 斐迪庇第斯这点成绩也难入他老人家的法眼。然而在1982年，希罗多德这寥寥几笔激起了一个人的好奇心——英国空军军官、同时也是长跑健将的约翰·弗登。弗登想知道从雅典出发，是不是真的能在第二天跑到斯巴达。OK，那就亲自验证一下。于是，在令人筋疲力尽的36小时之后，他和另外四名军官跑到了斯巴达。
在历史中奔跑
弗登这一壮举的直接结果是：首届斯巴达松在第二年诞生了。今天，斯巴达松已经成为世界最经典的超马赛事之一。它的魅力来自两方面：一是完成比赛的难度，二是其历史意义。当然，任何一项赛程超过马拉松（42.195公里）的比赛都可以号称超级马拉松，但是有尊严的跑者可不会为了平平无奇的长度——比如说48公里——而热血沸腾。他们心心念念的，是那些常人眼中“最不可能的任务”。
正常的比赛总是相似的，残酷的比赛则各有各的残酷。以“巴克利”超级马拉松为例。这项赛事在田纳西州举行，要求选手们在60小时内跑完161公里，但其间经历的地势高度变化总计达18000米。“巴克利”1986年首次开赛，迄今为止只有13个人在规定时间内抵达了终点，其难度堪称“噩梦级”。“恶水”是另一项以魔鬼赛程而著称的超马。选手们从加利福尼亚州的死谷公园开跑，以惠特尼山为终点，全程217公里，最可怕的是赛时气温往往超过50摄氏度。——比赛章程因此特别强调，“严禁裸体参赛”。
斯巴达松无法在这两个方面称王称霸。论地势起伏它不是最大，论赛时气温它也不是最高，但它的特点是集多种考验于一身。首先，希腊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暑气逼人，夜间气温骤降。其次，比赛中还有一系列的攀爬和下坡路段，更有一座1200米的高山需要在深夜翻越。而且它还有最严峻的一项挑战：选手们时刻背负着紧迫的时间压力。
“恶水”给了参赛者48个小时，斯巴达松比“恶水”赛程长27公里，时间却减少了12小时。沿途75个检录点就像催命关卡——如果选手没有在特定时间点之前抵达特定检录关卡，就会被淘汰。也正因为这样，很多斯巴达松选手会拿“撒哈拉沙漠”超级马拉松开玩笑。后者在摩洛哥南部的撒哈拉沙漠中举行，知名度比斯巴达松高得多，被誉为“世界上用双脚参与的最艰苦赛事”。但“撒哈拉沙漠”超马的赛程要求是用6天时间跑250公里，于是参赛者有时间做很多琐事，比如睡个觉什么的。一位参加过这两项赛事的资深选手戏谑地说，“撒哈拉沙漠”超马那就是一次“假日远足”。
斯巴达松地位尊崇还有一个原因：它太有历史意义了。光是“追寻斐迪庇第斯的足迹”这一点就足以让参赛者心潮澎湃。曾在2010年和2011年赢得斯巴达松冠军的意大利人伊万·库丁说：“这就像在历史中奔跑。你经过一个个古迹——而历史就发端于这些地方。”
斯巴达松再次低调地印证了一条铁律——古希腊的余韵永远令外国人心驰神往。在19世纪20年代的希腊独立战争中，西方之所以支持希腊，就是基于现代希腊继承了古希腊血统这一理念。希腊得以加入欧盟和欧元区，在很大程度上也有赖于“欧洲少了希腊就不完整”的观点。1979年，希腊签署文件加入当时的欧洲共同体时，法国前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直言道：“没有希腊的欧洲根本就不能称为欧洲。正是在希腊，欧洲文明得到了最强烈的体现，表现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协调感与美感。”
然而，正如《身为希腊人的不幸》的作者尼克斯·迪默所说，辉煌的过去，特别是全世界都赞不绝口的辉煌过去，也可能成为负担。这本书中有一句话在这里十分应景：
“任何认为自己是古希腊传承者的种族（ 原文为race，既是“种族”也是“赛跑”的意思——译注）注定都是不幸的。除非它能忘记古希腊，或者它能超越古希腊。”
斯巴达松似乎只是一种简单的向古希腊的致敬。即便如此，困扰重重的当代与溢彩流金的古代之间的断层也不时会显现。例如，在今年比赛开始的两天之前，宪法广场的催泪弹就仿佛在提醒人们希腊当前存在的问题。
从比赛一开始，时间的压力就会导致一些人做出错误的决定。很多斯巴达松参赛者都计划在比赛第一部分节奏快一些，为自己留出一定的缓冲时间，等到后期跑得越来越艰难时，他们就有减速的余地。这个方案很合理，前提是你不会提速太早或者太快。
可是从今年比赛的气温来看，参赛者采取什么速度都显得太快了——他们最应该做的是躲在阴凉地方歇着。9月底的希腊从来都不凉快，但今年尤其热。沥青路面升起阵阵热浪，道路两边的岩石更让暑气蒸腾。这种状况下要预防中暑和脱水，但喝太多水也不一定明智——很多参赛者根本吃不进食物也喝不进水，通往斯巴达的路上到处是呕吐物。摄入太多水还可能导致体液过多，稀释血液中钠的正常浓度，出现低血钠症。这么说吧，严重的低血钠症可能让你被体内的水“淹死”。
毫不留情的酷热导致了非常高的初期淘汰率。很多人还没有跑到80公里处的第一个大型检录关卡，就因超时被淘汰了。那些提前出局的选手会被一辆巴士接上车——他们戏称这是“死亡巴士”。“死亡巴士”缓缓向斯巴达开进，但时不时就得停车，让里面的人下来吐一会儿。
幸存者们则继续征程。他们穿过柯林斯地峡，进入伯罗奔尼撒地区。古老的柯林斯与雅典距离为93公里，跑到这儿相当于跑过了赛程的1/3多一点。在这里，选手们陆续通过了又一个检录关卡。
只有痛苦，没有收获
比赛的看点不是选手之间的竞争，而是选手们如何挣扎着同自己作战 。很多人劈头盖脸地往身上浇冷水；有的人停下来休息片刻，再次迈步时，脸上一副恨不能死掉的痛苦神色。有一名日本选手跑昏了头，竟朝着反方向跑去，幸好工作人员赶快把他拽了回来。英国选手詹姆斯·亚当斯跑了十多个小时后抵达柯林斯，他的上衣洇出了一块大大的血斑——这是乳头没擦润滑乳霜惹的祸。一对情侣游客坐在旁边餐馆里，看着选手们一个个从远处跑来，又一个个跑远。小伙子说：“很了不起，不是吗？”“要么是了不起，要么是很傻，”姑娘说。她的怀疑也不无道理。
斯巴达松路线图（雅典－斯巴达，橙色线）
这场比赛很是吸引了一些“大人物”：有伊安尼斯·柯罗斯，这很可能是你闻所未闻的最伟大的运动员——先后4届斯巴达松的冠军，在这项赛事以及其他多项超长跑比赛中保持着 “不可超越”的纪录；有美国传奇人物斯科特·朱雷克，他曾三夺斯巴达松冠军；还有今年比赛人气最高的英国女选手利兹·豪克，她是女子24小时长跑里程世界纪录的保持者。尽管比赛没有设置奖金，但是这个水平的运动员大多有自己的赞助商，而拿下斯巴达松冠军则是对赞助商最好的宣传。
但除了上述少数人之外，绝大部分参赛者是业余的。他们挤出时间、自掏腰包来到希腊，就是为了在酷热中艰苦长跑。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能撑到晚上乃至第二天仍没有出局——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奖赏了。
他们的训练方案从来没有留出周末睡懒觉的时间。美国选手拉吉夫·帕特尔说，在备战斯巴达松时，他每周六跑10到12个小时，周日还要再跑4到5小时——这是为了习惯在双腿疲劳时慢跑的状态。一名爱尔兰选手说，有时她下夜班后会跑上整整一夜，回家只为冲个澡，再赶去上第二天的白班。然而，就是这样的两名选手，却都没跑到柯林斯就出局了。
幸运的是超马赛事越来越受欢迎，否则像这样的“长跑重症痴迷患者”早就被视同傻瓜了。基思·戈登是一家超马网站的主编，2008年他纯粹出于爱好建了这个网站，如今这已经成了他的全职工作。他说，英国的超级马拉松赛事在过去三年增加了两倍。如果说超马选手都是疯子，显然这种疯狂是会传染的。
有人说，超马赛事大发展的原因是马拉松变得太稀松平常了。对寻求挑战的人们来说，接下来的目标当然是跑得更远。运动员们也盛赞超长跑的简单易行和带给他们的满足感。曾参加2010年斯巴达松的罗宾·哈维写过一本书，名为《我们为什么跑》。他说，跑步能让他忘记日常生活中的烦恼。不过，他沉思片刻后又补充说：“也许这只是因为我累惨了。”
让我们再把目光投向赛场。夜色降临，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很多选手事先准备了包裹，让组织人员放在特定检录关卡。此时他们纷纷领取包裹，拿出所需的头灯和厚衣服。地形也发生了变化。到午夜时分，尚未被淘汰的选手们开始翻越山丘，然后来到了泰耶阿平原。
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斐迪庇第斯就是在这处平原上遇到了荒野之神——潘。不过，这里离出发地点差不多有200公里了，要说这个神是斐迪庇第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也是很合情合理的。很多超长跑运动员都曾提到由于精疲力竭而看到幻象。亚当斯回忆说，在一次“恶水”超马赛上，他沿着一条印在路当中的白线跑啊跑，突然，他清楚地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捡起了这条白线来回挥舞，就像在挥舞一条长长的卫生纸。
“想要，那就来拿吧！”
现在，距离斯巴达还有50公里了。跑到这里的人一般都有把握能跑完全程，但后面的路并不轻松，还是有各个关卡在掐着时间。太阳逐渐升高，赛事第二天的炎热丝毫不亚于头一天。跑到此时，选手们的身体已濒临崩溃。对超长跑运动员的赛前和赛后体检对比显示，赛后肌酸激酶和C 反应蛋白都剧烈增加了——这是肌肉受损和发炎的指征。此外，最后一程几乎全是下坡，这也给膝关节带来了额外负担。
跑到这里，每个选手体内的糖原储备都已消耗殆尽，无论之前他们采用的是哪种能量积累方案。要把尽可能多的糖原存到肌肉和肝脏里，狂吃意大利面肯定不是唯一选择。比如，有的选手信奉旧石器时代的饮食，也就是说效仿原始人，只吃肉食。今年跑完了斯巴达松全程的选手之一迈克尔·阿斯顿则另辟蹊径——他除了新鲜水果几乎什么都不吃。
不过，对那些跑下全程的选手来说，精神意志所起的作用可能比能量储备更大。这些人无论跑也好，走也好，步履蹒跚也好，不达到终点就绝不会停下。顽强精神的关键作用也许解释了为什么年长的选手表现尤为出色：今年夺冠的选手为46岁，跑完全程者中最年长的竟已有60岁。
他们的终点是列奥尼达国王的雕塑——在斐迪庇第斯到斯巴达求援的10年后，列奥尼达率领300名斯巴达勇士前往温泉关抵抗另一股入侵的波斯军队，并集体牺牲在那里。雕塑上刻着“想要，那就来拿吧！”——这是波斯人劝他们交出武器投降的时候，斯巴达勇士们的回答。所以，如果当代希腊人说自己由于辉煌的历史而备感压力，当代斯巴达人就要笑了。
这座雕像矗立在斯巴达主干道的尽头。赛程第二天的一大早这里就人潮涌动，直到晚上7点比赛时间截止才陆续散去。当选手们抵达斯巴达时，一群本地孩子会骑着自行车到城边迎接他们，为他们欢呼鼓掌，并在他们绕城跑的时候一路跟随。路边咖啡馆里的人——其中很多是被“死亡巴士”送来的提前出局的参赛者——会在每一名选手经过的时候起立喝彩。
今年第一个抵达雕像的是德国选手斯图·汤姆斯，他用了26小时28分。霍克轻松赢得了女子组的第一名，不仅打破了女子纪录，而且在全部参赛选手中名列第三。但是，无论名次如何，每一名跑完全程、瘫倒在雕像脚下的选手都得到了同样热烈的欢迎。亚当斯用了34小时多一点完成了比赛，这是他第三次跑完斯巴达松，也是最艰难的一次。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是一名希腊选手——这时候距离比赛关门仅剩不到4分钟。
妙龄少女们身穿古希腊长袍，向跑完全程的参赛者奉上胜利的花环和清凉的泉水。这种古老的仪式或许既是在追思古希腊的辉煌过去，也是为了让人们忘记这个国家当前的困境。无论如何，古希腊的形象和理想仍然魅力无匹——不管是雅典人的民主制度，还是斯巴达人的自我牺牲精神。让外国人和希腊人自身想起这个国家曾经享有何等的盛名，也许并非坏事。
很多参赛者也许并没有感受到斯巴达松的历史意义，即便如此，这个精疲力竭和胜利喜悦共存的时刻仍然非比寻常。他们的运动衫上全是大块的盐渍；由于一夜未眠他们眼窝深陷，形容憔悴；很多人接过花环时会情绪崩溃，泣不成声，随后就被带到医疗帐篷里接受按摩和输液。
幸福的时刻总是转瞬即逝。几分钟后，选手们的关节开始僵硬。不久，这座小镇就出现了僵尸片里的经典场景：参赛者们走起路来全都缓慢无比，两腿僵直。哈维回忆了他在跑完斯巴达松之后的状态：脚趾甲全部掀了起来，脚底形成了好大的硬茧，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但奇怪的是，想再跑一次的欲望很快又会蠢蠢欲动。亚当斯借助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角色的布鲁克斯来解释这种感觉——布鲁克斯在入狱很多年后终于获释，却上吊自杀了。亚当斯说，在结束一项非常困难的任务之后，选手会有一种失去目标的空虚感。当然，当年的斐迪庇第斯不存在这个问题——他还得从斯巴达跑回去呢！
终点，列奥尼达雕像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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