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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勇文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新兵连里有故事。因为一群满怀豪情，又涉世未深的“初生牛犊”聚在一起，总能踏出最真实，最难忘，也最单纯的人生轨迹来。
上世纪70年代末，我们聆听和学唱着电台《每周一歌》低沉悲壮“再见吧，妈妈”和倾诉江南无限美好的“太湖美”南下当兵。
那年是全国首次大规模招城市兵，所以新兵连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城市兵。城市兵与农村兵相比，吃苦精神差些，还有些娇气，又加上说的好听点是见多识广，说客观一点就是油嘴滑舌。那时，城镇户口吃商品粮的尚未像现在这么普及，所以一些老兵、基层军官对城市兵是有些看法的。这也难怪，初来乍到军营，我们一个个细皮嫩肉，“菊花头”发型，说起话来多少有些趾高气扬，初识难免给人留下些“华而不实”的负面印象。
新兵刚入伍，摸不到深浅，所以起初新军装一穿，大家自我感觉良好，可一旦真正步入部队艰苦环境之中，踏上紧张刻苦的训练节奏，马上便知当“兵”的滋味。我们坐了三天四夜的火车，到部队时天色已渐黑，尚未抖落“闷罐”车上稻草里的牲畜味，便列队分排分班，然后在老兵班长带领下，放下背包，在地铺板上学叠被子，老兵班长演练一遍后，我们便跟自己的“军被”较上劲，先把被子铺平，学着班长的样，喝上几口军用漱口杯里的清水，向被子喷上几次，然后压平，捋顺，掂角……直到把被子叠成棱角分明，标准“豆腐块”为止。几个小时累下来，腰酸背疼，本以为达标，结果班长检查过后，说这个被子叠得不够方正，那个被子面是拱的……反正在他眼中，我们叠的被子都有缺陷，起初我们有些不服，不过，把我们叠的被子与班长叠的被子一比较，也确实差距不小。班长说今天就这么凑合，以后两周内训练之余，每天叠被子一小时以上，直到真正达标。叠被子是部队整理内务的重要内容，有着明确的规定，所以凡参观过连队战士寝室的人，都对此印象深刻。
因为叠被子的辛苦，检查时标准又高，所以我们发挥脑袋瓜好使的特点，尽可能延长其“保鲜期”。虽时值隆冬，南方白天阳光强，还有些炽热，午休时盖件军装便能对付。可入夜确实有些冷飕飕的，但为对付检查，我们只好“小伙睡凉炕，全凭火力旺”，硬扛，盖着毛巾被入睡，而把付出辛苦代价，费尽心血已叠成的“工艺品”被子“供”起来，如同专款专用，待到白天检查内务时，稍加整理后便可呈列。可如此惬意日子没过几天，便被个头不高，黑不溜秋，却很威严的广西籍排长发现，随后每晚睡觉前又增加一项检查内容，班长逐个检查，新兵必须抖开被褥盖着睡觉。
那时改革开放刚起步，高考也刚恢复不久，人与人之间贫富概念不明显，人际关系也简单。新兵连的新兵，不论家庭经济条件优越与否，也不论你高考就差几分落榜，反正一入伍，大家都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当兵服役4年能否有造化，全凭自己干，所以作为新兵谁都想积极表现自我，给班长排长留下一个好印象，以期近期受益——新兵连结束后，分配个技术含量高一点的岗位，比如开车等；长远为今后考学提干打个基础。所以能写会画的出黑板报；能识谱的教唱歌；会打篮球的尽显个人球技……像我这样啥也不会的，只有靠腿勤手勤，一早起床便抢扫帚、抹布打扫屋内屋外卫生。可后来我发现，新兵连最不缺的就是像我这样腿勤手勤，干起活来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的新兵。因为自打连长晚点时表扬我后，我听到起床号，动作利索整理好个人内务，再寻找抺布扫帚时却“扑个空”，原来，抺布早已被其他战友前天晚上就压在枕下，扫帚藏在自个地铺下面。
新兵连对新兵最大的考验，既不是实弹射击，也不是投手榴弹，这两项是对班长和连队干部的最大考验，因为要确保安全。对我们新兵的最大考验是紧急集合。白天训练辛苦，加上又都是年轻人，熄灯号一吹，大伙酣然入睡。可每到此时，紧急集合哨一响，大家一骨碌爬起来，黑灯瞎火，摸出早已有心按顺序摆放到位的背包带、水壸、武装腰带、布鞋等，3分钟左右从穿衣到打背包武装整齐，一件不落出门集合，5分钟之内列队向黑黝黝的山里跑去，跑了几公里不知道，反正大汗淋淋，一阵哨声过后，传来指令，打开背包，原地就寝，荒郊野外，一身大汗钻到被子里，那滋味确实不好受。当然最让人难受的还是每当筋疲力尽回到宿舍，刚入梦乡，集合哨再次响起……睡不踏实，是最难受的，哪怕是年轻小伙也一样。不过凡事只要观察琢磨，都能见招拆招。那位广西藉排长是穿“四个兜”的干部，和我们同住，不同的是他睡床。那时他在恋爱，有些讲究，爱干净。所以每每紧急集合归来后，熄灯号一吹，大伙佯装睡觉，直到听到排长吹着口哨或哼着小曲去冲澡，我们才会松囗气，知道今晚“平安无事”，可以放心睡觉了。
新兵都是刚离开故乡，离开父母，离开学校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所以想家的情结挺重，只要有空，便坐在“小马扎”上或趴在地铺上写信。鸿雁传书，把自己的情感与心灵感悟注入笔端，流淌在纸间。每当夕阳西下，训练归来，只听连队文书一声高喊“来信了”，大家马上围了过去，有信的，脸上自然灿烂一片，找个僻静地方细细品味，亲人的字迹似故乡的涓涓细流，在心头流淌着滋润着。没收到信件的，总有掩饰不住的失落，像是被人遗忘似的。好在心中总塞满着希望，期待着明天的夕阳西下，晚霞红遍天边时。
在新兵连里，我们不论来自于哪里，都有一个共同名子，叫“新兵蛋子”。瞧出我们是新兵，倒不全是因为我们的满脸稚气，而是因为我们军装上没领章帽徽。那时我们刻苦训练，不惜流汗流血，就是盼望早日戴上鲜红的领章帽徽，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军人。
辛苦的付出总有回报。在完成最后一项考核，射击和投手榴弹后，连里举行隆重仪式，授予我们新兵领章帽徽。我们激动地把红五星别在军帽上，在班长的指导下，学会了缝缀领章。照相馆同志上门服务，我们整理军装，精神抖擞，为远方的亲人，更为自己，留下最引以为豪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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