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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格斯之戒是《理想国》中的一个著名段落，它讲述了一位牧羊人的奇遇，通过牧羊人在捡到具有隐身功能的魔法戒指之后的一些列行为选择，与苏格拉底论辩的格劳孔要证明：假如能够逃脱惩罚，人都会选择作恶——进一步地，追求正义不过是追求“爱正义”的名号，而这与普通的、世俗的追名逐利没有任何差异，是人自私虚荣的表现。这是这个段落中unjustspeech的主要观点。（注：unjust speech与just speech的提法来自最近所读的斯特劳斯，源头是阿里斯托芬）由于柏拉图在《理想国》中采用的是一种无答案、无结论的写作方式，读者们很难在此看出柏拉图的回应性结论是什么。在书中，与格劳孔对话的苏格拉底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就转而谈论别的问题了——他采用的似乎是一种超级迂回论证的方式，但由于结论的欠缺，这里常常会让人困惑不解。以往这个故事也让我感到很困扰，柏拉图讲这样一个故事是要鼓励大家作恶吗？显然不是！那他的用意是什么呢？对话的一方unjustspeech已经立论并表明了态度，而另一方的justspeech为什么不加回应呢？作为今天的读者，我们要怎样回应格劳孔这样的论点呢？今早备课时想到这个故事，忽然有所悟，于是记录如下：柏拉图在这里做的是一个思想实验（mindexperiment），就像在实验室里一样，作为实验的设计者，柏拉图需要先设定好参数环境，而考察这个参数环境，我们不难发现，其中有不少脆弱的和不切实际的因素，比如魔戒的唯一性——为什么不是多人甚至大家都能拥有呢？即使有两个人拥有这样的魔戒，故事的发展和结局都会大相径庭。再比如格劳孔结论的前提中有一个重要的假设——假如能够逃脱惩罚，这表明对惩罚的恐惧也是人们不作恶的一个重要因素。当然，这些是比较显见的，并不是我这里要分析的重点。我想深入分析的一点是，在这个故事中，“隐身”意味着什么？由此出发，能够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在我看来，“隐身”意味着一些人类行为调控机制的失效：比如法律，由于可以隐身，行不义者可以轻松逃脱官方的法律惩处；再比如道德，由于能够隐身，行不义者在作恶时似乎也有一层心理上的屏障（一种掩耳盗铃的效应，这一点在如今的网络世界表现得非常明显，网络的虚拟空间为很多人提供了古格斯之戒般的心理“保护”，使得他们不检点自己的言行）。那么，是不是这样，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呢？显然不是。还有一种无形的约束力可以管控住人的心灵和手脚。只不过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并没有挑明（这里当然有多种原因），这一重大留白是给后人的，而答案至此已经呼之欲出了，那就是——宗教。尽管柏拉图生活在前基督教时期，但他的不少思想都带有基督神学色彩，对此，西方有不少学者做了专门的研究。让我们回到古格斯之戒的上下文中，格劳孔和苏格拉底之所以谈到这样一个故事，背景是二人在谈论正义问题：什么是正义？正义的生活是否一定比不义的生活值得过？这是两人讨论的核心。那么，正义和宗教又如何建立起联系呢？论证上的答案是：通过古格斯之戒。正义是带有神性的。即使通过古格斯之戒消解了世俗社会所有的法律和道德的惩罚，神的存在依然是我们需要去面对的。且看圣奥古斯丁的说法：“真实的正义可以在人性与上帝相联系的那部分结构中发现。”“正义是心灵的一种倾向，它给予每个人应有的尊严。它源自本性。”“正义不是一个人的正义观，而是某种内在力量给予的东西。”“正义的主要关系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是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如果人不侍奉上帝，怎么可能体现正义？一个人脱离上帝，侍奉魔鬼，难道不是非正义的吗？”我想，奥古斯丁的上述观点，非常好地为《理想国》中这个未完成的魔戒故事做了补足，尽管它可能不是唯一答案，但一定是答案之中的较好版本。柏拉图在他的书中仅仅是抛出了古格斯之戒的故事，他只简单表明了法律和道德规范对人的约束是有限度的，而沿着这一思路继续下去，要防范有人钻这样的空子，进而凭借权力和“魔法”将法律和道德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重要出路就是建立信仰，拿奥古斯丁的话来讲，对正义的追求源自对上帝的爱，这是一种恩典，只有依靠这样的信念，凭着对人、对神的爱，才能彻底管束人，通过这种约束才能使人（真正）自由，最终使人成其为人（这也算作是因信称义的一种另类解读吧）。*这种解读也能应和在这之前柏拉图关于正义的一个基本分析，即对个体的人而言，正义是灵魂各个部分的一种和谐平衡。*多余的话：假如一个社会法律和道德都已基本失效，文化传统的根基又被破坏得差不多，同时这又是一个无神论占据大多数人头脑的民族，那希望的确是渺茫了。用殷海光的话讲，人心就会像冲出牢笼、咬碎枷锁的野兽，什么也拿它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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