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后摇的人，大概挺迷醉的感觉是“飞”，阖上双眼，点一支烟，用听觉的快感构建视觉的想象图景，情绪随空间氛围与音乐层次而积累、起伏、辗转、迸发，然后逐渐平息。当然也不尽然遵循这样的规律线条，很多乐队并不完全想捆绑“后摇”这个标签，况且这个标签本身就不限于固定的概念范畴。但不得不得承认，在经典作品的映衬下，不管是传统乐队还是新进入者，近年来令人惊艳的作品并不太多（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少的）。所以，当听到澳大利亚乐队we lost the sea推出的 Departures Songs 这张专辑，好像是久未启动的旋钮“咔哒”一声，恍惚间联结听觉和性灵的一条通道的锁钥被打开。仅从音乐性上来说，静谧如潜入深海，爆裂如山石崩塌，唱诗班般的吟诵则为之镀上一层圣灵之光。通常这样的描述，恐怕连自己也无法完全信服，因为对于后摇的感受从来就是这样的套路；这样专辑却不尽然，随着旋律的行进与声响的堆叠，真真实实弥漫在胸间的悲剧性力量到底是什么，又从何而来。很快，其中所包裹的背景故事被推到眼前。五首曲子，对应人类历史上四个有去无回的征程，分别是关于南极探险队英国军官Lawrence Oates、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中的三位勇士、为救人而献身的潜水员David Shaw、失事的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的四个故事。音乐，本身就承载有叙事的功能。古典音乐铺陈的史诗画卷，电影OST与电影镜头的融合，都让人对承载故事的音乐过耳难忘。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将后摇和英雄史诗联系在一起。再次拾起耳机，边听边浏览对于这些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的描述，描述的文字洗练而干净，极易转化成黑白的图景。音乐铺陈之下，沉寂的绝境，隐隐的死亡气息，随后有大段的激昂明亮旋律预示光之穿透。每段故事文字的结尾，冷静克制又充满尊重感地告知我们结局，“探险队终被白雪覆盖”“三位勇士被葬于铅制的棺材中”“David Shaw和Deon Dreyer的遗体一同被打捞”“航天飞机被炸得粉碎”，读至此刻，后人终于禁不住让热泪夺眶而出。由此，这张专辑值得被赞誉为叙事史诗，波澜壮阔，大气磅礴，与人类最伟大的精神、最朴素的感知、最神圣的情怀相勾连。五首曲子中我最偏爱的是第二首 Bogatyri 。Bogatyri是乌克兰民谣故事里的三位勇敢的英雄骑士形象。在这里向三名志愿者冠以此荣耀的称谓，他们在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中潜入已被放射性元素污染的水中手动打开排水阀的，否则，泄露的放射性元素会随水蒸气一同扩散至欧洲大部分区域，他们秉着视死如归的意志完成了此项使命。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距今已整整三十年。事发当年，幸存者被迫远走他乡，饱受疾病折磨，甚至面对死亡，绵延至今仍需不停与无形的敌人战斗。这场人类和平使用核能以来的最大惨剧，成为经历者无法忘怀的过往，成为记忆中的梦靥。这就是 Bogatyri 的底色。开篇的loop小节营造了废墟中的苍凉与不断逼近的危险感。随着贝斯的牵引，主音吉他与鼓加入，意味着一场战斗，一场要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斗即将打响。情势危急，没有时间犹疑、退却、伤怀。勇士们全身用铅包裹，在音乐行进到四分多时，纵身潜入水中。此后，音响持续高位运行，丰富的音墙构建了一个令人窒息充满悲剧色彩的水下世界，沉郁中绽放的旋律色彩仿佛为英雄们吟诵，推动他们争分夺秒游向目的地。切分的华彩篇章持续了三分半钟，渐趋强烈、笃定、厚重，最终化为漩涡式的极速推进，在打开阀门的一刹那缓缓落入无边的静谧。 Bogatyri 中描述了三位勇士，而切尔诺贝利的真实历史中，参与这场救援战役的包括，第一时间前去灭火的消防员，空投沙包和铅块的飞行员，1万名挖通反应堆下方地道的矿工，参与辐射清理的50万“清理人”，及建造覆盖反应堆石棺的“生物机器人”（即俄罗斯士兵）。他们暴露在远高于人体正常承受值的环境里，有的瞬间被辐射侵蚀，有的稍后感到影响，有的则等个几年。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官方追念为英雄，但所有的人都值得被此曲 Bogatyri 追念。切尔诺贝利附近的普里皮亚季，自事发疏散所有居民之后，迄今仍是一座不宜居住的废弃之城，荒凉落寞。不过，看到有去当地旅游的网友说，三十年的时光逝去，在曾经的足球场，长满了十多棵二十米的大树，苍翠浓郁，满目疮痍的普里皮亚季由大自然接管了一切。“你得找出面对明天的力量。”在纪录片《抢救切尔诺贝利》中，第一位拍摄事故照片的俄罗斯摄影师Igor Kostine过了20年带着五岁就离开普里皮亚季的女孩Yulia故地重游，他们回到当年和家人疏散那天弃守的公寓，墙面斑驳不堪，灰尘中还隐藏着残留的辐射因子。望着窗外荒无人烟的街道，Igor Kostine这样对Yulia说。这也是我想对自己说的，也是 Departures Songs 给予我的与惯常不同的体会。于是我笑自己，原先那些听了后摇所谓的“破碎”“崩塌”“爆裂”的想象图景在真实历史面前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幼稚的玩笑，随之生出的孤独，绝望，回忆，怅惘也不过是微小的个人体验。也许有一天，总会对所听的东西心生厌倦。作为音乐的接收者是不是也应该反思，与音乐交融的一瞬间，引起的情感反应有些过于单一、自我、封闭。在他们的主唱Chris离世后，沉寂了两年，乐队we lost the sea推出了 Departures Songs 这第三张专辑，也是他们第一张器乐摇滚专辑，他们转向并探索了新的领域，并在音乐中表达了对Chris的怀念，也让人更深切地记住了那些历史的痕迹。很多后摇会让你飞，而有些你会愿意你蹲下来，趴下来，再低一点再低一点，以亲吻拥抱大地的姿态去告慰、感谢逝去的英灵，去敬畏、仰视未知的自然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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