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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故事:材质 结构 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上 作者:罗伯特·麦基

时间:2020-09-23 16:2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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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故事:材质 结构 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上 作者:罗伯特·麦基

艺术家切实下功夫去寻找一个原型,这种压抑的习俗则可能成为轰动世界的素材。原型故事能创造出世所罕见的场景和人物,令我们目不暇给地去观赏每一个细节;而其讲述手法又能揭示属于人性真谛的冲突,使之得以从一个文化到另一个文化不胫而走。在劳拉?埃斯奎弗的《情迷巧克力》中,母女之间就依赖独立、永恒和变化、自我和他人之间对立的要求短兵相接——这些冲突都是每一个家庭感同身受的。然而,埃斯奎弗对家庭和社会、亲情和行为的观察和表现是那样地富于人所未见的细节,以致我们不可抵御地被其人物所吸引,沉湎于一个我们从来不曾知闻亦不可想象的领域。陈规俗套的故事不会流传开来,而原型故事却会不胫而走。从查利?卓别林到英格玛?伯格曼,从萨蒂亚吉特‘雷伊到伍迪?艾伦,诸多电影故事高手为我们提供了我们渴求的双锋际遇:首先,使我们发现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世界。无论是言情还是史诗,无论是当代还是历史,无论是现实具体还是方外幻想,一个出色艺术家的世界总是能使我们感受到一种异域之情、离奇之叹。就像一名劈路而行的林中探险者,我们瞠目结舌地步入一个未曾触及的社会,一个破除了陈规俗套的领域,在其间腐朽化为神奇,平常变成非凡。其次,一旦进入了这个奇异的世界,我们又发现了我们自己。在这些人物及其冲突的深处,我们找到了我们自己的人性。我们去看电影,从而进人一个令人痴迷的新世界,去设身处地地体验初看起来似乎并不同于我们但其内心却和我们息息相通的另外一个人的生活,去生活在一个虚构的现实,从而照亮我们的日常现实。我们并不希望逃避生活,而是去发现生活,以一种焕然一新的试验性的方式去使用我们的头脑思想,去激荡我们的情感,去欣赏,去学习,去增加我们生活的深度:《故事》的写作宗旨即在于培育出具有原型魅力的电影,从而为世界带来这种双重愉悦。《故事》论述的是全面彻底、始终如一,而不是捷径。从灵感闪现到最后定稿,写一个剧本也许需要花费和写一部小说同样的时间。电影剧本和小说作者都是要创造同样的内容丰富、感情强烈的世界、人物和故事,但由于电影剧本的篇幅中有许多空白,我们常常误认为写电影剧本要比写小说更快更容易。但是,尽管粗制滥造者能够以其最快的打字速度迅速填满稿纸,电影剧作家却总是惜字如金,不断删改,力图以最少的文字表达最多的信息。帕斯卡尔曾经给朋友写过一封长而无当的书信,然后在信尾的又及中深表歉意,说他没有时间写一封短信。就像帕斯卡尔一样,剧作家明白简是关键:简明扼要需要花费时间,卓越超群来自于孜孜以求。《故事》论述的是写作的现实,而不是写作的秘诀。艺术的真谛并不是需要策划什么阴谋来保守的秘密。自从亚里士多德撰写《诗学》后,两千三百年来,故事的“秘密”就像街上的图书馆一样一直是公开的。讲故事这个行当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难解的奥秘。事实上,乍看起来,在银幕上讲故事似乎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是,当你一步一步地接近其中心,一个场景接着一个场景地努力着要把故事讲好时,这个任务就变得越来越艰难,因为我们意识到在银幕上绝对没有藏拙之地。如果银幕剧作家未能以其纯粹戏剧化的场景打动我们,他不能像小说家那样利用作者的声音或者像戏剧作家那样利用独白来将其掩藏在自己的言语背后。他不能利用解释性或情感性的语言来抹平逻辑的裂缝、粉饰动机的模糊或情感的枯燥,不能仅仅是告诉我们该想什么或该如何感觉。摄影镜头是可怕的x光机器,任何虚假的东西都逃不过它的透视。它将生活放大数倍,使每一个软弱无力或不近情理的故事转折暴露无遗,逼得我们困惑、失望到直想脱身而逃。不过,假以决心和研究,难题便会迎刃而解。银幕剧作充满了神奇,但并没有不可解读的奥秘。《故事》论述的是如何精通这门艺术,而不是如何揣摩市场行情。没有人能够教别人什么畅销,什么不畅销,什么能打响,什么将失败,因为没有人知道。好莱坞的哑炮在其制造过程中注入的商业心机与轰动作品是一样多的,而那些被钱场的智者打入另册的暗淡的剧情片——《普通人》、《偶然的旅游者》、《猜火车》——却默默地征服了国内外的票房。我们这个行当一切都没有保证。所以,多少人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当你满怀上述担忧,战战兢兢地涉足其中时,你就必须按照大都市的规矩,老老实实地去找一个经纪人,兜售你的作品。如果你的作品质量果然出类拔萃,那你便能看到它在银幕上得到忠实的体现,否则的话……如果你匆匆忙忙地炮制出了去年暑期档热门影片的翻版,那么你便加入了每年以成千上万的陈词滥调故事充斥好莱坞的那些三流作家的行列。与其痛思时运不济,不如起而磨砺自己,以臻卓越。如果你在经纪人面前拿得出饱蕴才思、富有独创的剧本,他们将会争先恐后地争当你的代理人。你所雇佣的经纪人将会在正闹故事饥荒的制片人中挑起一场夺标战,中标者将会付给你一大笔钱,数目之巨足以令他囊中羞涩。而且,一旦投拍,你的完成剧本面临的干预会少得令人惊奇。没有人能保证不幸的人员组合不会毁掉一部好作品,但好莱坞最优秀的演艺和导演天才肯定深切地明白,他们的事业全靠优秀的剧本来支撑。然而,由于好莱坞对故事的需求太贪婪,剧本常常在尚未成熟之前就已选定,然后在拍摄现场被迫修改。沉稳的作家并不出卖初稿。他们会耐心地数易其稿,直到本子尽可能地符合导演和演员的工作要求。未完成的作品较容易遭到窜改,而多加润饰的成熟作品却可以保持其完整性。《故事》论述的是对观众的尊重,而不是对观众的鄙薄。天才作家写不出好作品不外乎两个原因:他们要么是被一个他们觉得非证明不可的观念所蒙蔽,要么是被一种他们必须表达的情感所驱策。天才作家写出好作品一般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被一种要打动观众的欲望所感动。在多年的演员和导演生涯中,夜复一夜,我总是怀着敬畏的心情面对观众,对其反应能力敬畏不已。他们就像中了魔术一样,面具全部脱落,赤诚的面孔全不设防,对一切感受兼收并蓄。电影观众不会防卫自己的情感,他们以一种连自己的爱人也不知晓的方式向故事人敞开心扉,迎接欢笑、眼泪、恐怖、暴怒、同情、激情、爱恋和仇恨——这场仪式常常令他们精疲力竭。观众不仅令人惊叹地敏感,而且一旦他们在黑暗的影院坐定,其集体智商则能飞跃二十五点。当你去看电影时,你难道不是经常觉得自己比你所看到的内容更加聪明吗?人物还没开始行动,你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影片离结尾还老远的时候,你就看出了结局。观众不仅聪明,而且是比大多数电影更聪明;当你置身于银幕的另一面时,这一事实也不会改变。作家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尽其所能,以求超越聚精会神的观众所表现出的敏锐的集体感知力。一部电影如若不了解观众的反应和期待,必将行之不远。你必须以一种既能表达自己的想象,又能满足观众的欲望的方式来构建自己的故事形态。观众和其他诸多要素一样,是设计故事的决定力量,因为没有观众,这种创作行为便失去了意义。《故事》论述的是独创,而不是复制。独创性是内容和形式的融合——独具慧眼的主题选择加上独运匠心的故事形态。内容场景、人物、思想和形式事件的选择和编排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而且相互影响。一手把握内容,一手精于形式,作家便可以雕琢故事。当你反复推敲故事材质时,故事形态便会自行重塑。当你玩味故事形态时,心智和情感的精灵便会渐渐浮出。一个故事不仅是你该讲什么,而且还是该怎么去讲。如果内容是陈词滥调,那么讲述手法也必定是陈规老套:但是,如果你的想象深远而新颖,你的故事设计必将独出心裁。反之,如果故事手法纯属老调重弹、司空见惯,也就需要用陈规俗套角色来演绎陈陈相因的行为。然而,如若故事设计新颖别致,那么背景、人物和思想也必定要同样令人耳目一新才能使其臻于完满:故事形态的构建是为了适应故事材质;故事材质的推敲是为了支持故事设计。不过,切忌将猎奇误以为独创。为不同而不同就跟屈从于商业规矩一样,难免流于空洞。一个严肃的作家在经过经年累月的搜集整理、广征博采和冥思苦想,终于建立起了一个故事素材的宝库之后,决不会将自己的想象①[想象vision:指导演对其未来影片画面的想像力。——译者]囿于某一公式的藩篱或使之沦为标新立异的下品。“范本”公式可能会窒息故事的声音;而“艺术片”的含糊其辞则又会导致表达的口吃。就像小孩摔碎东西取乐或无理取闹以博大人关注一样,太多的电影制作者不惜采用婴幼儿的伎俩在银幕上大叫:“瞧瞧我的本事!”成熟的艺术家决不会故意引人注意,明智的艺术家决不会纯粹为了打破常规而行事。霍顿?富特、罗伯特?奥尔特曼、约翰?卡萨维茨、普雷斯顿?斯图尔奇斯、弗朗索瓦?特吕弗和英格玛?伯格曼等大师的影片具有的个人特质有如DNA,使人只需读三页故事梗概便可以准确无误地判定作者是谁。伟大的银幕剧作家总是以其个人化的故事风格而独树一帜;这种风格不仅与其想象不可分割,而且从深层意义而言,这种风格即是想象象。他们的形式选择主人公人数、故事进展的节奏、冲突的层面、时段的安排等与实质内容的选择背景、人物、思想既相辅相成又相反相成,直至一切因素融合成一个独一无二的剧本。不过,如果我们暂且将其影片的内容搁置一旁,只去研究其片中事件的纯粹形式,那么我们将会发现,即如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就像一幅没有原物的剪影,其故事设计本身便重重地承担着含义。故事大师对事件的选择和安排即是其对社会现实中各个层面个人的、政治的、环境的、精神的之间的互相关联所作的精譬妙喻。剥开其人物塑造和场景设置的表层,故事结构便展示出作者个人的宇宙观,他对世间万物之所以如是的最深层的模式和动因的深刻见解——这是他为生活的隐藏秩序所描画的地图。无论你的英雄是谁——伍迪?艾伦、大卫?马梅特、昆廷?塔伦蒂诺、鲁思?普罗尔?贾布瓦拉、奥利弗?斯通、威廉?戈德曼、张艺谋、诺拉 埃夫龙、斯派克?李、斯坦利?库布里克——你崇敬他们皆因他们是独一无二的。他们之所以出类拔萃是因为他们选择了别人没有选择的内容,设计了别人没有设计的形式,并将二者融合为一种不会被误认的、只能属于他自己的风格。我要求你们也要这样。不过,我对你们的希望不止于能力和技巧。我渴望看到伟大的影片。过去二十年来,我确实看到过好电影,而且还有一些很好的电影,可是却很少很少有一部具有震慑人心的力和美的影片。也许原因在我;也许我看电影看腻了。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现在还不。我仍然相信,艺术能改造生活。不过,我知道,如果你不会弹奏故事交响乐中的所有乐器,那么无论你的想象中有多么美妙的音乐,你注定只能哼出那千篇一律的老调=《故事》的宗旨即是加强你对这门手艺的掌握,将你从束缚中解放出来,使你得以表达你对生活的新颖独特的看法,提高你的才能,使你超越陈规俗套,创造出具有独特材质、结构和风格的电影。第一章 故事问题故事的衰竭人类对故事的胃口是不可餍足的。设想在地球上的普通一日,有多少故事在以各种形式传送着:翻阅的散文书页、表演的戏剧、放映的电影、源源不断的电视喜剧和正剧、二十四小时的报刊和广播、孩子们的睡前故事、酒吧内的自吹自擂、网上的闲聊。故事不仅是人类最多产的艺术形式,而且在和人类的一切活动——工作、玩乐、吃饭、锻炼——争夺着人们每一刻醒着的时间。我们讲述和倾听故事的时间可以和睡觉时间相提并论——即使在睡着以后我们还会做梦。为什么?我们人生的如此之多的时间为什么会在故事中度过?因为,正如评论家肯尼思?伯克所言,故事是人生的设备。日复一日,我们在寻求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中提出的那 一古老问题的答案:一个人应该如何度过他的一生?但是问题的答案总是在规避着我们,当我们力图使我们的手段合乎我们的梦想时,当我们力图将我们的思想融入我们的激情时,当我们力图让我们的欲望变成现实时,那一问题的答案却躲藏在飞速流逝、难以捉摸的时间后面。我们乘坐一艘险象环生的飞船穿行在时间隧道之中。如果我们想让飞船暂停以便去捕捉人生的模式和意义,那么人生就像一个格式塔①[格式塔Gestalt:源自德文,意思是组织、结构或整体。用在心理学上又译“完形心理学”,是现代欧美心理学的一个主要流派。此派认为心理现象最基本的特征是在意识经验中所显现的结构性或整体性,知觉不是感觉相加的总和,思维也不是观念的简单联结。——译者]一样扑朔迷离:既严肃,又滑稽;既静止,又狂乱;既有意义,又无意义。重大的世界事务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外,而个人事务又往往控制着我们,尽管我们无不努力用双手牢牢掌握着自己的方向盘。传统上,人类一直是基于四大学问——哲学、科学、宗教、艺术——来寻求亚里士多德问题的答案的,试图从每一门学问中得到启迪,从而编织出一种人生意义。但如今,如果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谁还会去读黑格尔或康德?科学曾经是最伟大的阐述者,但如今却将人生解释得支离破碎、艰深复杂、令人困惑。谁会不带讥诮地去倾听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政治家的高论?宗教对许多人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掩饰虚伪的空洞的仪式。随着我们对传统意识形态的信仰日益消减,我们便转而去寻求我们依然相信的源泉:故事的艺术。世人对电影、小说、戏剧和电视的消费是如此地如饥似渴,如此地不可餍足,故事艺术已经成为人性的首要灵感源泉,因为故事在不断地设法整治人生的?昆乱,挖掘人生的真谛。我们对故事的嗜好反映了人类对捕捉人生模式的深层的需求,这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知识实践,而且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非常情感化的体验。用剧作家让?昂努伊尔的话说:“小说赋予人生以形式。”有人认为这种对故事的渴求只不过是纯粹的娱乐,与其说是对人生的探索,不如说是对人生的逃避。但是,究竟什么是娱乐?娱乐即是沉湎于故事的仪式之中,一直到知识上和情感上都满足为止。对电影观众来说,娱乐即是这样一种仪式:坐在黑暗的影院之中,将注意力集中在银幕之上,来体验故事的意义以及随着对故事的见解而来的强烈的、有时甚至是痛苦的情感刺激,并且,这种感情会随着意义的加深而得到极度的满足。不管是《捉鬼队》中疯狂的企业家们对赫梯魔鬼的胜利。还是《钢琴师》中对心中魔鬼的艰难征服过程,不管是《红色沙漠》的特色浑一,还是《对话》的个性分裂,凡是优秀的电影、小说和戏剧,都能通过其各不相同的喜剧和悲剧色彩来达到娱乐的目的,因为它们能给予观众一种具有感染意义的新鲜的生活模式。如果一个艺术家认为观众只不过是想将他们的烦恼抛在门外,逃避现实,并把自己锁闭在这样一种观念之后,那么这便是对艺术家责任的一种懦夫式的抛弃。故事并不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一种载着我们去追寻现实的载体,让我们付出最大的努力去挖掘出混乱人生的真谛。然而,尽管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媒体现在使我们得以跨越国界和语言的壁垒,将故事传送到千家万户,但讲故事的总体水‘平却每况愈下。我们偶尔能读到或看到优秀的作品,但大部分时候我们厌倦于在报刊广告、录像出租店和电视指南中寻找高质量的东西,厌倦于将只读了一半的小说废然放下,厌倦于在中场休息时溜出剧院,厌倦于走出电影院时用这样的话来慰藉自己的失望:“不过影片的摄影还是挺漂亮的……”故事的艺术正在衰落,即如亚里士多德在两千三百年前所指出的,如果连故事都讲不好了,其结果将是颓废与堕落。漏洞百出的虚假故事被迫用玄妙来取代实质,用奇诡来取代真实。虚弱的故事为了博取观众的欢心已经堕落为成百上千万美元堆砌起来的大哄大嗡的演示。在好莱坞,影像已经变得越来越奢华,在欧洲则是越来越浮华。演员的表演变得越来越做作,越来越淫猥,越来越暴力。音乐和音响效果变得越来越喧嚣。总体效果流于隆诞。文化离开诚实而强有力的故事便无从发展。不断地耳濡目染浮华、空洞和虚假的故事的社会必定会走向堕落。我们需要真诚的讽刺和悲剧、正剧和喜剧,用明丽素洁的光来照亮人性和社会的阴暗角落。不然的话,就会像叶芝所警告的那样:“……中心将无法固定。”好莱坞每年生产和发行的影片为四百到五百部,事实上是每天一部影片。其中有少数优秀影片,但大部分都属平庸或粗劣之作。市场上充斥着如此之多的陈词滥调,人们不禁要去怪罪那些批准投拍的巴比特①[巴比特Babbit:典型的粗俗实业家,得名于美国作家辛克莱?刘易斯1922年出版的同名小说。——译者]式的人物。不过,我们可以回忆一下影片《大玩家》中的情节:蒂姆?罗宾斯饰演的年轻的好莱坞经理人解释说,他有许多敌人,因为他的制片厂每年要收到两万多个电影剧本,但只能投拍十二部影片。这是符合事实的对白。大制片厂的故事部门要阅读成千上万个剧本、故事大纲、小说和戏剧,才能从中精选出一个上好的银幕故事。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挑选出一些半好的东西来开发成上好的剧本。到90年代,好莱坞的剧本开发成本已经攀升到每年五亿多美元,其中有四分之三都付给了作家去选定①[选定Option:亦称选定合同~ptiollcont『act。一般而言,指一种具有法定约束力的承诺:产权所有人同意他人享有在某一特定的期限内以特定价格购买其产权的特权。在好莱坞电影行业内,指作家和制片人或制片公司之间经谈判而签定的书面协议书。根据选定协议书,制片方付给某一文学财产剧本的所有人作家一定的选定费以取得在一定期限内独家开发或出售该文学产权的权力。选定合同的内容通常包括投拍剧本的规定期限、资金到位的规定期限、最后购买剧本的规定期限或者延长选定期韵条款以及费用。选定期过后,制片方若无进一步的行动,剧本的选定权以及相关权力将会自行失效,重新为原作者所有。选定协议通常是文学财产被开发成影片的第一步。或改写一些永远不可能投拍的影片。]尽管耗资超过五亿,而且剧本开发人员总是竭其所能,好莱坞还是找不到比他们实际投拍的影片更好的东西。一个难以令人相信的事实是,我们每年从银幕上看到的东西就合理地反映了近年来剧作家所能达到的最好的水平。然而,许多银幕剧作家却不能正视这一闹市区的事实,他们始终生活在幻想的远郊富人区,一心认为好莱坞对他们的天才总是视而不见。除了个别罕见的特例之外,天才被埋没的情形只是一种神话。一流的剧本即使不被投拍,也至少会被选定:对于能够讲述优秀故事的作家而言,则是一个卖方市场——曾经是而且永远是。国际市场每年都需要数百部好莱坞影片.这些电影总是会被拍出。大多数会在影院发行,经过几周之后便偃旗息鼓,然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然而,好莱坞不但生存了下来,而且还日益昌盛,因为它几乎没有竞争。过去的情形却并不总是如此。从新现实主义的崛起到新浪潮的涌现,北美的电影院曾一度辉映着杰出的欧陆电影人的作品,对好莱坞霸权构成严峻的挑战:但由于这些大师相继故去或退隐,过去的二十五年来优秀的欧洲影片日见其少。今天,欧洲的电影人将其吸引观众的失败归结为发行商的阴谋。然而,其前辈雷诺阿、伯格曼、费里尼、布努埃尔、瓦依达、克鲁佐、安东尼奥尼、雷乃的影片却风靡全世界。制度并没有改变,非好莱坞影片的观众还是同样众多而忠实,发行商的动机依然和当年一样:钱。唯一的变化是,当今的“作者”①[作者author:根据法国电影家弗朗索瓦?特吕弗的理论,影片的真正作者应该是导演而非编剧。《电影手册》杂志把法国导演弗朗索瓦 持吕弗、让一吕克?戈达尔,意大利导演米?安东尼奥尼、费?费里尼等列为作者。]们讲故事的能力已经不能与其先辈们比肩了。他们就像浮华的室内装修商一样,拍出的影片仅仅能够悦人眼目,除此之外则别无他物。其结果是,欧洲集中出现了一批天才之后,留下的只是一片枯涩的电影荒漠,有待好莱坞来填补这一真空。然而,亚洲影片眼下却在北美和世界各地畅行不衰,打动和愉悦着千百万观众,成为国际影坛关注的焦点。其原因只有一个:亚洲电影人能够讲述精彩的故事。非好莱坞电影人不应诿过于发行商,而应开阔眼界,向东方学习,因为那儿的艺术家们既有讲述故事的激情,又有将其美妙地讲出的手艺。手艺的失传故事艺术是世界上主导的文化力量,而电影艺术则是这一辉煌事业的主导媒体。世界观众都钟爱故事却只能渴慕。为什么?这并不是因为没有人努力。美国作家协会剧本登记服务处每年记录在案的剧本多达三十五万多个,这还仅仅是记录在案的数字。在全美国,每年跃跃欲试的剧本数以百万计,但真正能称为上品的却寥寥无几。其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根本原因可以归结为一条:如今想要成为作家的人,根本没有学好本行的手艺便蜂拥到打字机前。如果你的梦想是要当一名作曲家,那么你是否会对自己说:“我已经听过许多交响曲……我也会弹钢琴……我想我这个周末便可以作出一个曲子”?不会。可是,现在的许多剧作家就是这样开始的:“我已经看过不少电影了,有好有坏……我的英语成绩都是A……度假的时刻来到了……”如果你希望成为作曲家,那么你会去上音乐学院,学习理论和实践,专修交响曲这一样式。通过多年的勤学苦练,你会将自己的知识融人你的创造力,鼓起勇气去大胆作曲。无数未露头角的作家从不怀疑,一个优秀剧本的创作,其难度无异于一部交响曲的创作,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还会更难。因为作曲家昕摆弄的是具有数学般精密度的音符,而我们所染指的却是一种被称为天性的模糊的东西。初生之犊不怕虎。他会勇往直前,仅凭自己有限的经验,便认为他所经历的人生以及他所看过的电影已经令他有所言并教会他如何而言。然而,经验的作用却被过分高估了:我们当然需要不去逃避生活的作家,需要能够深入生活并密切观察生活的作家。这是至关重要的,但这绝对不够。对大多数作家来说.他们通过读书学习所获得的知识等于或超过了经验,当那种经验没有经过检验时尤其如此。自知是关键——生适本身加上我们对生活的深沉反思。至于技巧,初学者误以为是手艺的东西,只不过是他对昕遇到的每一部小说、电影或戏剧中的故事要素的无意识的吸收。当他写作时,他会将自己的作品与一个他在阅读和观看过程中积淀而成的模式进行比照,并据此进行修改。这种非科班的作家把这称为“直觉”,然而这纯粹是一种习惯,而且具有严重的局限性。他不是模仿他心目中的模型,就是把自己想象为先锋派作家,反叛这一模型。然而,随意摸索或反叛那些无意中形成固定的重复模式绝不是什么技巧,这样做倒是导致了充满商业影院和艺术影院的陈词滥调的剧本的产生。情况并不总是这种瞎猫碰死耗子的行径。在过去的几十年内,剧作家都是通过大学教育或在图书馆自学,通过在戏院工作或写作小说的经验,通过在好莱坞制片厂体制中的学徒生涯,或通过以上所有手段,来学习他们的手艺。从本世纪初开始,一些大学就相信,就像音乐家和画家一样,作家也需要接受类似于音乐学院或美术学院的正规教育来学习其手艺的原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像威廉?阿彻、肯尼思?罗和约翰?霍华德?劳逊这样的学者都写出了有关剧作理论和散文艺术的杰出著作。他们的方法是内在的,从欲望引发的大肌肉运动中,从对抗产生的力量中,从转折点、脊椎、进展、危机、高潮中汲取力量——从里面看到外面的故事。从业的作家,无论有无正规教育,都利用这些教诲来完善他们的艺术,把从喧嚣的20年代一直到抗议的60年代的这半个世纪变成了美国银幕、小说和舞台故事的黄金时代。然而,在过去的二十五年,美国大学内创造性写作的教学方法已经从内在转向了外在。文艺理论的思潮将教授们的注意力从故事的深层源泉转向语言、符号和文本—— 丛外面看到的故事。其结果是,除少数特例之外,当今一代作家在故事的主要原理方面的修养严重欠缺。国外剧作家学习他们的手艺的机会甚至更少。欧洲学术界普遍否认写作是可以教授的,结果,创造性写作的课程始终未能列入欧陆大学的课表。当然,欧洲确实创建了许多世界上最杰出的美术和音乐学院。为什么他们会认为,一种艺术可教而另一种却不可教,这个问题是不可能回答的。更有甚者,由于对银幕剧作的鄙薄,直到最近,除莫斯科和华沙之外,欧洲所有的电影学院都不曾开设银幕剧作课程。人们对好莱坞的制片厂体制也许会有诸多微辞,但制片厂内由经验丰富的故事编辑大师们负责监督的学徒制度却是功不可没的。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一些制片厂也时常想重新恢复往昔的学徒制度,但在其试图找回当年的黄金岁月的热情之中,他们却忘记了,学徒是需要师傅的。当今的制片厂经理人也许具有识别天才的能力,但他们却极少有将一个天才训练成艺术家的技能或耐心。故事衰落的终极原因是深层的。价值观,人生的是非曲直,是艺术的灵魂。作家总是要围绕一种对人生根本价值的认识来构建自己的故事—— 人生的价值是什么?什么东西值得人们去为它而生、为它而死?什么样的追求是愚蠢的?正义和真理的意义是什么?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作家和社会已经或多或少地对这些问题达成了共识,可是我们的时代却变成了一个在道德和伦理上越来越玩世不恭的、相对主义和主观主义的时代——一个价值观混乱的时代。例如,随着家庭的解体和两性对抗的加剧,谁还会认为他能真正明白爱情的本质?即使你相信爱情,你又如何才能向一群越来越怀疑的观众去表达?这种价值观的腐蚀便带来了与之相应的故事的腐蚀:和过去的作家不同的是,我们无从假定。我们首先必须深入地挖掘生活,找出新的见解、新的价值和意义。然后创造出一个故事载体,向一个越来越不可知的世界来表达我们的理解:这绝非易事。故事要领我搬到洛杉矶后从事的工作就是审读许多人为稻粱谋而不断炮制出来的剧本。我为联艺和全国广播公司工作,帮他们分析别人送上来的电影和电视剧本。在做完了头两百个分析之后,我觉得我可以事先写出一个通用的好莱坞故事分析报告,只需填上片名和作者姓名就行。我一再写出的报告大致如下:描写精彩,对白可以演出。有一些轻松诙谐的场景。有一些感觉敏锐的场景。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文笔通顺、用词恰当的剧本。不过,故事却令人失望。前三十页一直拖着装满解释说明的冗赘的大肚子吃力地爬行;余下的部分也一直未能站起来。主要情节,不管讲的是什么,都充满了省力的巧合和经不起推敲的动机。没有明确的主人公。互不关联的紧张场面本可以编织成缜密的次情节,但作者却没有做到。人物塑造流于表面化,没有揭示出人物性格。对人物的内心世界及其所处的社会环境毫无洞察力。是对一系列可以预见的、讲述手法低劣的、陈规俗套的片断所进行的毫无生命力的拼凑,最终沦为一团了无头绪的雾水。不予通过。但我从没写过这样的报告:故事精彩动人!从第一页开始便将我抓住,一直到最后都不忍释卷。第一幕便营造出一个突发的高潮,并由此辐射出一张由情节和次情节编织而成的缜密而优美的网。人物性格深邃,揭示力透纸背。对社会具有惊人的洞察力。亦庄亦谐、悲喜交织。故事进展到第二幕,高潮迭起,动人心魄,似近尾声。然而,从第二幕的灰烬中,作者却放飞出一只涅檠凤凰般的第三幕,是那样地俊美、那样地矫健、那样地壮观,让人震惊。然而,这部长达二百七十页的剧本却充斥着语法错误,每五个字里面必有一个拼写错误。对自是那样地拗口,即使奥利弗也无法口齿伶俐地演出。描写夹杂着镜头方位、对潜台词的解释以及哲理性的评说。连打印的格式也不规范。显然不是一个专业作家。不予通过。如果我写了这样的报告,那我肯定已经失业了。办公室门口的招牌并不是“对白部”或者“描写部”,而是“故事部”。有好故事就可能有一部好影片,如果故事不能成立,那么影片必将是灾难。审看剧本的人如果不能把握这一基本要领,理应被解雇。事实上,一个手法精巧而对白粗劣或描写枯燥的故事,的确非常罕见。更多的情形是,故事手艺越精巧,形象则越生动,对白也越敏锐。然而,故事进展过程的缺乏、虚假的动机、累赘的人物、空洞的潜台词、处处漏洞的情节以及其他类似的故事问题,是平淡乏味的文本的根本原因。仅有文学天才也是不够的。如果你不能讲述故事,你经年累月精雕细琢出来的美妙形象和微妙对白也只是浪费纸张:我们为世人创造的,世人要求于我们的,是故事。现在如此,永远如此。无数作家沉溺于用精美的丝线来编织华而不实的对白和精雕细琢的描写,却始终不能明白他们的作品为何不能投拍,而其他文学才华平平但故事讲述能力超凡的作家,却能欣慰地看到他们的梦境在银幕的光影中再现。在一部完成作品所体现的全部创作劳动中,作家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劳动都是用在设计故事上。这些人物是什么人?他们需要什么?他们为什么需要它?他们将怎样去得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面临的阻力是什么?其后果如何?找到这些重大问题的答案并把他们构建成故事,便是我们压倒一切的创作任务:设计故事能够测试作家的成熟程度和洞察力,测试他对社会、自然和人心的知识。故事要求有生动的想像力和强有力的分析性思维。自我表达决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所有的故事,无论是真诚的还是虚假的,无论是明智的还是愚蠢的,都会忠实地映现出作者本人,暴露出其富有抑或缺乏人性。与这一可怕的事实相比,写作对白便成了一种轻松愉快的逍遣。所以,作家要把握故事的原理,把故事讲完……然后戛然而止。那么,故事究竟是什么?故事的道理就像音乐的道理一样。我们终生听着各种曲调,我们可以且歌且舞。我们以为我们已经懂得音乐了,但等我们试图自己去谱一支曲子时,从钢琴里出来的声音却把猫儿吓坏了。如果《温柔的怜悯》和《夺宝奇兵》都是讲得精彩神奇的银幕故事——而且它们也的确如此——那么它们究竟有什么共同之处?如果《汉娜和她的姐妹们》和《蒙蒂?派桑和圣杯》都是讲得妙趣横生的喜剧故事——而且确实如此——那么它们都妙在何处?试比较《臭名昭著的游戏》和《门第》、《终结者》和《命运的逆转》、《不可饶恕》和《饮食男女》,或者《一条叫旺达的鱼》和《人咬狗》、《谁陷害了兔子罗杰?》和《水库狗》。或者回溯到几十年以前,比较一下《眩晕》和《八部半》、《假面》和《罗生门》、《卡萨布兰卡》和《贪婪》、《摩登时代》和《战舰波将金号》——这些都是精美绝伦的银幕故事,它们是那样地迥异其趣,却能产生同样的效果:观众离开影院时会异口同声地惊叹:“多好的故事!”淹没在类型和风格的海洋之中的作家也许慢慢会相信,如果这些影片都是在讲故事,那么任何东西都能够成为故事:不过,如果我们深入观察,如果我们剥开其外表,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其内核都是一样的。每一部影片都体现了故事的普遍形式;每一部影片都以其独一无二的方式在银幕上再现了这一形式。从本质上而言,其根本形式完全相同。正是这一深层的形式打动了观众,令他们情不自禁地喊出:“多好的故事!”每一门艺术都是由其根本形式决定的。无论是交响曲还是说唱摇滚,其内在的音乐形式使其成为音乐,而不是噪音。无论是表现派还是抽象派,视觉艺术的基本原理使一幅油画成为一幅油画而不是涂鸦。同样的道理,无论是荷马还是英格玛?伯格曼,故事的普遍形式使其作品成为一个故事,而不是肖像画或拼贴画。纵观所有的文化和时代,这种内在的形式虽然变幻无穷,但万变不离其宗。然而,形式并不等于“公式”。世上绝无银幕剧作的食谱可以保证你的蛋糕一定会松软可口。故事是那样地丰富多彩、神妙莫测、纷繁复杂、变幻万端,远非一个公式所能涵盖。只有傻瓜才会耽此臆想。不过,一个作家必须把握故事形式。任何人概莫能外。把好故事讲好“好故事”就是值得讲而且世人也愿意听的东西。发现这些东西是你自己的任务。这事非天才不能。你必须有与生俱来的创造力,能以别人梦想不到的方式把材料组织起来:然后,你必须使你的作品具有对人性和社会的新颖洞察所带来的观念,将这种观念和你对人物及其世界的深人了解融为一体。这一切就是哈利和惠特?伯内特在他们精美的小册子中所揭示的:必须有无限的爱。对故事的爱——相信你的观念只能通过故事来表达,相信你的人物会比真人更“真实”,相信你虚构的世界要比具体世界更深刻。对戏剧性的爱——痴迷于那种给生活带来深刻变化的突然的惊诧和揭秘。对真理的爱——相信谎言会令艺术家裹足不前,相信人生的每一个真理都必须打上问号,即使是个人最隐秘的动机也不例外。对人性的爱——愿意同情受苦的人们,愿意深入其内心,通过他们的眼睛看世界。对知觉的爱——不仅要沉迷于感官的快感,更要纵情于灵魂的知觉。对梦想的爱——能够任凭想象驰骋,随其驱使,并乐在其中。对幽默的爱——笑对挫折磨难,以恢复生活的平衡。对语言的爱——对音韵节奏、句法语义探究不止,乐此不疲。对两重性的爱——能感知生活的隐藏矛盾,对事物似是而非的表象持有一种健康的怀疑=对完美的爱——具有一种字斟句酌、反复推敲的激情,以追求完美的瞬间。对独一无二的爱——大胆求新,对冷嘲热讽处之泰然。对美的爱——对作品的优劣美丑具有先天的识别力,并懂得如何去粗取精。对自我的爱——具有无需时常肯定自己.从不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的长处。你必须热爱写作,而且还能耐得住寂寞。不过,仅有对好故事的爱,对为你的激情、勇气和创造天才听驱策的精彩人物和世界的爱,还是不够的。你的目标是必须把一个好故事讲好。恰如一个作曲家必须精于音乐创作的原理,你也必须掌握故事构思的相应原理。这门手艺既不是机械的,也没有什么窍门。这门手艺是一系列技巧的和谐统一,我们通过它来创造出一种我们与观众之间的兴趣的默契。这门手艺是多种手段的总和:我们正是利用这些手段来吸引观众深深地卷入你所创造的世界,让他们在其中流连忘返,并最终以一种感人至深、意味深长的体验来报答观众的深情投入。一个作家如果没有掌握这门手艺,他最多只能做到抓住从他头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然后不知所措地面对着自己的作品发呆,无从回答这些可怕的问题:这到底好不好?难道全是垃圾?如果真是垃圾,我该怎么办?有意识的头脑一旦固着于这些可怕的问题,则会阻塞潜意识的畅流。但是当有意识的头脑作用于施展手艺的客观任务时,其意识便会自然地流出:对手艺的精通可以释放潜意识。一个作家一天的工作节律是什么?首先,你进入你想象中的世界。当你写作时,你的人物会自然地说话动作。下一步你该于什么?你走出你的幻想,把自己所写的东西读一遍。那么,你读的过程中应该做什么?你分析。“这样好不好?观众会不会喜欢?为什么不会喜欢?是否应该把它删掉?补充?重新整理?”你一边写,一边读;创作,批评;冲动,逻辑;右脑,左脑;重新想象,重新改写。你改写的质量,你臻于完差盟可能性,取决于你对写作手艺的掌握,因为是这种手艺引导你去改正不足。艺术家绝不能听凭一时冲动的奇思怪想摆布;他应该孜孜不倦地苦练他的手艺以达到直觉和思想的和谐。故事与生活多年来,我总是看到两种典型的而且层出不穷的失败剧本。第一种是“个人故事”坏剧本:我们在办公室背景中看见了面临问题的主人公:她应该被提升,却没被选中。她很窝火,于是来到父母家,却发现父亲已经老年痴呆,母亲对此一筹莫展。回到自己的公寓,和邋遢放肆的房客又大吵了一架。接着出去和男朋友约会,没想到话不投机:她那感觉迟钝的情人把她带到了一家昂贵的法式餐厅,完全忘了她正在节食减肥。再回到办公室,惊喜地发现她被提升了……但是新的压力又起。回到父母家,好不容易把父亲的问题解决,母亲的精神又崩溃了。回到自己家,发现房客偷走了她的电视机,连房租也未付便溜之大吉。她和情人分手,吃光了冰箱里的食品,结果体重增加了五磅。但她振作精神,把自己的提升视为获得了一个胜利。在饭桌上与亲人进行了一次怀旧的谈心,治好了母亲的精神创伤。她的新房客不仅是一个提前几周就把房租付清的好人,还给她介绍了一个新朋友。现在我们已读到剧本第九十五页。她坚持减肥节食,在最后的二十五页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体型,因为这一段故事即是对她与新朋友之间的爱情之花开放之后在雏菊丛中慢镜头追逐的文学描写。最后,她终于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是屈从于爱情还是抽身自拔?剧本在催人泪下的高潮中结束,因为她决定保留自己的生活空间。第二种是“保证商业成功”的坏剧本:一名软件推销员从机场的一堆行李中得到了一种“能够毁灭当今人类文明的东西”。这个“能够毁灭当今人类文明的东西”非常小。事实上,它被隐藏在一枝圆珠笔内,而这枝圆珠笔不知不觉地进了我们这位倒霉的主人公的口袋。于是,他成为影片中三十多位人物追杀的对象。这些人物都具有双重或三重身份,他们都为铁幕的两边工作过,他们自冷战结束之后都彼此认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即杀死我们的主人公。剧本内充斥着汽车追逐、枪战、令人毛骨悚然的逃跑,还有爆炸场面。在爆炸或杀人间隙,则是密集的对白场景,因为主人公要搞清在这些表里不一的人物中,到底能够相信谁。剧本在一片喧嚣嘈杂的暴力和耗资亿万美元的特技场面中结束,其间我们的主人公设法销毁了那个“能够毁灭当今人类文明的东西”,从而拯救了全人类。“个人故事”结构性不足,只是对生活片断的呆板刻画,将表相逼真误认为生活真实。作者相信,他对日常事实的观察越精细,他对实际生活的描写越精确,他所讲述的故事便会越真实。但是,事实上,无论观察多么细致入微,也只能是小写的真实。大写的真实要在事物的表面现象之后,之外,之内,之下寻找,它们或维系现实,或拆解现实,但它们不可能被直接观察到。由于作者只看到了事物表面可见的东西,所以他对生活的真实一片茫然。另一方面,“保证商业成功”的剧本却是一种结构性过强、过分复杂化、人物设置过多的感官刺激,与生活全然无关。作者把动作误认为娱乐。他希望,撇开故事不谈,只要堆砌了足够的高速动作和令人眩目的视觉效果,观众便会兴奋不已。就目前美国这么多暑期档上映影片全靠电脑合成影像CGI的现象而言,他似乎并没有完全错。这种类型的壮观场面用模拟的现实取代了想象。它们只是把故事当成一个幌子,来展现迄今尚未见过的特技效果,把我们带入龙卷风、恐龙的血盆大口或未来世界的大浩劫。毫无疑问,这种令人目眩的壮观场面确实能引发马戏团般的兴奋。但是,就像游乐园的过山车一样,其愉悦只是短暂的。因为电影创作的历史已经反复证明,新鲜惊险的感官刺激在风靡一时之后,很快便会沦为明日黄花,受到冷遇。每隔十年左右,技术的创新便能孵化出一批故事手法低劣的影片,其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展现壮观场面。电影发明本身作为对现实的令人惊叹的模拟给公众带来了极大的兴奋,随之而来的便是多年的乏味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声影片发展成为一种辉煌的艺术形式,结果却毁于有声影片的问世,因为有声片是对现实的一种更加真实的模拟。30年代早期的电影,正是由于观众为了感受听演员说话的愉悦而甘愿忍受平淡无奇的故事,而倒退了一大步。后来有声片终于在力与美的层面上大有提高,结果又因彩色片、立体片、宽银幕以及现在的电脑合成影像的发明而陷人困境。电脑影像并不是瘟疫也不是万灵药,它只不过是在故事的调色板上增添了几抹新鲜的色调。多亏有电脑影像,我们所能想象的一切才都能够做到,而且维妙维肖。当CGI为强有力的故事所引发时,如《阿甘正传》或《黑衣人》,效果便会消失在故事后面,强化它所要烘托的画面,而免去了哗众取宠之嫌。然而,“商业片”的作者往往被宏大壮观的光焰所迷惑,看不到持久的娱乐只有在蕴藏于影像之下的人生真谛中才能找到。刻板故事的作者和壮观故事的作者,乃至所有的作家,都必须明白故事与生活的关系:故事是生活的比喻。一个讲故事的人即是一个生活诗人,一个现术家,将日常生活、内心生活和外在生活、梦想和现实转化为一首诗,一首以事件而不是以语言为韵律的诗——一个长达两小时的比喻.告诉观众:生适就像是这样!因此,故事必须抽象生活,提取其精华,但又不能成为生活的抽象化,失去实际生活的原味=故事必须像生活,但又不是分毫不差地照搬生活,以致除了市井乡民都能一目了然的生活之外便别无深度和意味。刻板故事的作者必须意识到,生活事实是中性的。试图把所有事件都包罗在故事内的最脆弱的借口是:“可是这确实发生过。”任何事都会发生;任何可以想象的事都会发生。实际上,不可想象的事也会发生。但故事并不是实际中的生活。纯粹罗列生活中发生的事件决不可能将我们导向生活的真谛?实际发生的事件只是事实,而不是真理。真理是我们对实际发生的事件进行的思考。我们可以来看一看关于众所周知的“圣女贞德”的一系列事实。几百年来,知名的作家已经将这位不凡的女性送上了舞台,写入了书页,搬上了银幕,他们所刻划的每一个贞德都是独一无二的——昂努伊尔的高尚的贞德、萧伯纳的机智的贞德、布莱希特的政治的贞德、德莱叶的受难的贞德、好莱坞的浪漫勇士,而在莎士比亚笔下,她却变成了疯狂的贞德,这是一种典型的英国看法。每一个贞德都领受神谕,招募兵马,大败英军,最后被处以火刑。贞德的生活事实永远是相同的,但是,她的生活“真实”的意义却有待于作家来发现,整个样式也因之而不断改变。同理,壮观故事的作者必须意识到,抽象的东西是中性的:我所谓的抽象,是指图像设计、视觉效果、色彩浓度、音响配置、剪辑节奏等一系列技术性的策略。这些东西本身是没有意义的。用于六个不同场景的完全相同的剪辑模式可以得出六种完全不同的解释。电影美学是表达活生生的故事内容的手段,其本身决不能成为目的。能力与天才尽管刻板故事和壮观故事的作者不擅长讲故事,但他们也可能生来就具备两种基本能力中的一种。倾向于刻板描述的作家通常具有知觉能力,一种向读者传达肉体感官知觉的能力。他们的视觉和听觉敏锐和精微,读者一旦被其鲜明精美的形象所触及,都会为之心动。另一方面,长于动作场面的作者通常富有一种超凡的想像力,可以将观众从现实空间提升到虚拟空间。他们能够将不可能的假设变为令人惊叹的现实。他们也能让观众怦然心动。无论是敏锐的知觉能力还是生动的想象能力,都是令人钦羡的天赋,不过,就像一个美满的婚姻一样,二者必须相辅相成。二者缺一,就会萎顿。现实的一端是纯粹的事实;而另一端则是纯粹的想象。在这两极之间存在一个变幻无穷的“光谱”,所有风格各异的小说故事便游移于这光谱之间。强有力的故事便是沿着这条光谱调节适当平衡的。如果你的作品漂向了其中一个极端,那么你就必须学着将人性的所有方面融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你必须将自己置于这一创作的光谱之中:具有敏锐的视觉、听觉和感觉,同时以自己的想象能力使之协调起来。加倍地努力挖掘,利用你的洞察力和直觉来感动我们,来表达你对人生事物的看法:人们如何及为何去做他们要做的事情!最后,除了知觉力和想像力是创作的先决条件外,还有两种超凡的基本天才是写作者必须具备的。然而,这两种天才却没有必然的联系。具备其一并不等于拥有其二。第一是文学天才——将日常语言创造性地转化为一种更具表现力的更高形式,生动地描述世界并捕捉人性的声音。然而,文学天才是很普通的东西。在世界各地的每一个文学圈内,都有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人能在某种程度上将属于其文化的普通语言转化为超凡脱俗的精品。从文学意义上而言,他们的写作堪称美妙,有些甚至壮美。第二是故事天才——将生活本身创造性地转化为更有力度、更加明确、更富意味的体验。它搜寻出我们日常时光的内在特质,将其重新构建成—个使生活更加丰富的故事。纯粹的故事天才是罕见的。试问,有哪一位作家能够全凭本能和直觉年复一年地创作出优美的故事,而且从来不用思考他如何才能写出这样好的故事,怎样才能写得更好?本能的天才也许偶尔能创作出一部优秀的作品,但是完美和多产却不可能出自那些无师自通之辈。文学天才和故事天才不仅是各不相同的,而且毫无关联,因为故事并不一定要写下来讲述。故事能够以人类交流的任何方式来表达。戏剧、散文、电影、歌剧、哑剧、诗歌、舞蹈都是故事仪式的辉煌形式,各有其悦人之处。只不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样式走红而已。16世纪是戏剧;19世纪是小说;20世纪则是电影——所有艺术形式的宏伟融合。银幕上最有震撼力和说服力的瞬间并不需要言语的描述来创造,并不需要人物对白来演绎。它们是影像,是纯粹而无声的画面。文学天才的材料是话语;故事天才的材料是生活奎身。手艺能将天才推向极致故事天才虽然罕有,但我们常常能见到天生的故事大师,那些街头的说书艺人,对他们来说,讲故事就像微笑一样轻而易举。比如,同事们聚集在咖啡机旁,故事便开始了:故事是人们交往的媒介。在这一上午工间休息的仪式上,只要有五六个人聚在一起,其中至少总有一个人具有这种天份。假设我们今天上午的故事天才向她的朋友们讲述“我是怎样把孩子们弄上校车的”故事。就像柯勒律治笔下的老水手一样,她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听众就像中了她的魔法一样,全神贯注地手捧咖啡杯,半张着嘴。她飞速旋转着编织她的故事,时而令听众紧张,时而令听众放松,使他们或笑或哭,将所有人的心高高地悬在空中,直到最后以一个具有烈性炸药般威力的尾声戛然而止:“今天早上我就是这样才把那帮小捣蛋鬼弄上校车的。”一直欠身听她讲的同事们满意地挺直腰,咕哝道:“上帝,没错,海伦,我那帮孩子也是这样。”再假设下面轮到她身边的一个男同事讲他母亲周末不幸去世的伤心故事……结果听得所有人都烦得要命。他的故事全部停留在表面,从烦琐的细节到陈词滥调,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她躺在棺材里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当他讲到一半时,其他人都回到咖啡壶边去续咖啡,对他的伤心故事充耳不闻。如果要在讲得精彩的琐碎素材和讲得拙劣的深奥素材之间进行选择的话,听众总是会选择讲得精彩的琐碎故事。故事大师懂得如何从最少的事件中讲出彩来,而蹩脚的讲故事人却会使深奥沦为平庸。你也许具有佛一般的慧眼,但是你如果不会讲故事,你的思想将会像白垩一样枯燥无味。故事天赋是首要的,文学天赋是次要的,但也是必需的。这是电影和电视中的绝对原则,对戏剧和小说来说也比大多数戏剧家和小说家所愿意承认的要重要得多。故事天赋尽管罕见,你却必须具备一些,否则你便不会有写作的冲动。你的任务是从中拧出昕有可能的创造力。只有充分利用你所掌握的一切故事技巧和手艺,你才能将你的天才锻造成故事。因为,只有天赋而没有手艺,就像只有燃料而没有引擎。它烧得很旺,却无所作为。第二部 故事诸要素一个讲得美妙的故事有如一部交响乐,其间,结构、背景、人物、类型和思想融合为一个天衣无缝的统一体要想找到它们的和谐,作家必须研究故事的诸要素,把它们当成一个管弦乐队的各种乐器——先分别练习,然后再整体合奏。第二章 结构图谱故事设计术语当一个人物走入你的想象时,他便带来了故事的多种可能。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人物诞生之前便开始讲述你的故事,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追随着他,直到他完成宿愿,寿终正寝:一个人物的生命周期包含着数十万个充满活力的时刻,而且是复杂而又多层面的时刻。从瞬间到永恒,从方寸到寰宇,每一个人物的生命故事都提供了百科全书般丰富的可能性。大师的标志就是能够从中挑选出几个瞬间,却借此给我们展示某一生。你也许会从最深层人手,将故事设置在主人公的内心生活中,讲述他的思想和情感中的整个故事,无论他是醒着还是在梦中;你或许会将故事提高到主人公和家人、朋友、恋人之间个人冲突的层面;或者将其扩展到社会机构,将人物置于与学校、事业、教会、司法制度的矛盾之中;或者更加宏阔地将人物与环境对立起来——危险的城市街道、致命的疾病、无法启动的汽车、所剩无几的时间;或者所有这些层面的任意组合。但是,这个层层铺展的生活故事必须成为被讲述的故事。要设计一部故事影片,你必须将纷纭奔腾的生活故事浓缩在两个小时左右,而又能够表达出被你割舍的一切。当一个故事讲得好时,难道不是这种效果吗?当朋友们看完一部电影回来,你问他们电影讲的是什么时,你是否已经注意到,他们常常会将被讲述的故事当成生活故事来讲述。“真棒”讲的是一个佃家长大的孩子。他很小的时候就跟家人一起在烈日底下劳作。他后来上了学,但学习成绩不太好,因为他天一亮就得起床到地里去除草锄地。后来有人送了他一把吉它,他学会了,还自己写歌弹唱……最后他终于厌倦了那种劳累的生活,离家出走,到低级酒吧演唱,勉强维持生活。后来,他认识了一位歌喉美妙的姑娘,他们相爱了,二人联手,一炮打响,事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过,问题是聚光灯总是集中在姑娘身上。小伙子亲自写歌,安排演唱会,对姑娘全力支持,但观众只为她一个人捧场。由于生活在姑娘的阴影中,小伙子开始酗酒。最后,姑娘抛弃了小伙子,小伙子又回到了流浪的生涯,到最后穷困潦倒。在烟尘弥漫的中西部小镇的一家廉价汽车旅馆里,他一觉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身无分文、没有朋友,还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连一枚打电话的硬币都没有,即使他有钱打电话,也无人可打。”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从出生开始讲起的《温柔的怜悯》式的故事。但是,上面讲到的一切都没有在影片中出现。《温柔的怜悯》开始于罗伯特?杜瓦尔扮演的麦克?斯莱奇在穷困潦倒时醒来的那个早晨。下面的两个小时讲述了斯莱奇随后一年的生活经历。然而,在各种场景之内和场景之问,我们却渐渐了解了他过去的一切和那一年中在斯莱奇身上发生的所有重大的事件,直到最后的画面向我们暗示了他的未来。一个人从生到死的整整一生,被悉数捕捉进霍顿?富特的奥斯卡获奖剧本的淡人和淡出之间。结构在生活故事的洪流中,作家必须作出选择:虚构的世界并不是白日梦,而是一个血汗工厂,我们在里面辛勤地劳作,挑拣浩如烟海的素材,来剪裁成一部影片。然而,当有人问:“你选出了什么”时,没有两个作家会作出同样的回答。有人在寻找人物,有人在寻找动作或纷争,或许心情、意象、对话。但是,没有一个要素其本身便能够构建成一个故事。一部电影并不仅仅是若干个瞬间的冲突或活动、人物个性或情感、机智的谈话或象征。作家寻找的是事件,因为一个事件包含了以上的一切,甚至更多。结构是对人物生活故事中一系列事件的选择,这种选择将事件组合成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序列以激发特定而具体的情感并表达一种特定而具体的人生观。事件或者是人为的,或者能够影响到人,这样便勾画出了人物;事件必须发生在场景之中,于是便生出影像、动作和对白;事件必须从冲突中吸取能量,于是便激发出人物和观众的情感:但是,选择出的事件不能随意或漫不经心地罗列;它们必须有机地组合起来,故事的“组合”有如音乐的构思。什么该取?什么该舍?什么该在前?什么该置后?要回答这些问题,你必须明确你的目的。组合这些事件是为了什么?一个目的也许是为了表达你的情感,但是,如果这种表达不足以激发观众的情感,就变成了自我陶醉。第二个目的也许是为了表达你的思想,但是如果观众跟不上你的想法,这种表达则会有孤芳自赏之嫌。所以,事件的设计需要一种双重策略。事件“事件”意味着变化。如果你窗外的街道是干的,但是你小睡片刻之后却发现它湿了,你便可以假设一个事件发生了,这个事件叫下雨。世界从干的变成了湿的。然而,仅仅从天气的变化中,你不可能构建出一部影片——尽管有人曾经尝试过。故事事件是有意味的,而不是琐碎的。要使变化具有意味,从一开始它就必须发生在一个人物身上。如果你看见某人在倾盆大雨中淋成了落汤鸡,这就比一条湿漉漉的街道多少更富于意味。故事事件创造出人物生活情境中有意味的变化,这种变化是用某种价值来表达和经历的。要让变化具有意味,你必须表达它,而且观众必须对此作出反应,而这一切可以用一种价值来衡量。我所说的价值并不是指美德或那种狭义的道德化的、如“家庭价值观”之类的用法。故事价值涵盖着这一概念的一切内涵和外延。价值是故事讲述手法的灵魂。从根本上而言,我们这门艺术即是向世人表达价值观的艺术。故事价值是人类经验的普遍特征,这些特征可以从此 一时到彼一时,由正面转化为负面,或由负面转化为正面。例如,生/死正面/负面便是一个故事价值,即如爱/恨、自由/奴役、真理慌言、勇敢/懦弱、忠诚背叛、智慧/愚昧、力量/软弱、兴奋/厌倦,等等。人类经验中的价值都随时可能走向反面,这种二元特征便是故事价值。它们可以是道德的,善/恶;可以是伦理的,是/非;或仅仅负荷着纯粹的价值。希望/绝望既不是道德的,也不是伦理的,但是我们能够确切地知道,在这种经验的两极中,我们究竟处于哪一端。假如你的窗外是80年代的东非,一片干旱肆虐的原野。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重要的价值:生存,生/死:我们从负面开始:这场旱灾正在夺去成千上万条生命。如果有朝一日天降甘霖,雨季来临,大地重返绿色,动物获得食物,人得以生存,于是这场雨便会被赋予深刻的意义,因为它将故事的价值从负面转化为正面,从死亡转化为生命。但是,这一事件尽管力度不凡,但它还是没有资格成为一个故事事件,因为它的发生纯属巧合。东非大地上终于降雨。尽管故事讲述手法中有巧合的一席之地,但是一个故事不可能构建于纯粹的偶然事件,无论它负荷着何等深刻的价值:故事事件创造出人物生活情境中有意昧的变化,这种变化是用某种价值来表达经历的,并通过冲突来完成。同样是一片干旱的世界,这个世界中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将自己想象为一个“造雨者”。这个人物具有深刻的内心冲突:他一方面热忱地相信自己确实能够呼风唤雨,尽管他从来没有做成过,但另一方面又深深地恐惧自己是不是一个傻瓜或疯子。他认识了一个女人,爱上了她,这个女人试图相信他.但最终还是离开了他,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甚至更坏的人。他与社会也有强烈的冲突——有些人追随他,把他捧为救世主:其他人则想用石头砸他,把他赶出当地。最后,他还面临着与自然界的不可调和的冲突——灼面的热风、晴空、干裂的大地。如果这个人能够与他内心冲突和个人冲突相抗争,排除社会和环境的阻力,最终从万里无云的天空化出甘霖,那么这场暴风雨将会是无限地辉煌并具有崇高的意味——因为它是从冲突中撞击出来的变化。我以上所描述的便是由理查德?纳什根据他的戏剧改编而来的电影《造雨者》。场景就一部典型的电影而言,作者将要选择四十到六十个故事事件,按照通常的说法,叫作场景。小说家也许需要六十个以上。戏剧作家则很少达到四十个。场景是指在某一相对连续的时空中通过冲突表现出来的一段动作。这段动作根据至少一个具有一定程度的可感知的重要性的价值改变了人物生活中负荷着价值的情景。理想的场景即是一个故事事件,你必须认真审视你所描写的每一个场景,并自问:在我的人物此时此刻的生活中,被押上台面的风险价值是什么?爱情?真理?什么?这一价值在这一场景中的性质如何?正面?负面?或二者兼而有之?记一下笔记。然后,转向场景的结尾处,问自己,这一价值现在在哪儿?正面?负面?还是兼而有之?再记一下笔记,然后进行比较。如果你在场景结尾处写下的答案与开始处相同,那么你还要自问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的剧本中为什么要采用这一个场景?如果人物生活中这一负荷着价值的情境从场景的开始到场景的结束毫无变化,那么则没有发生任何有意昧的事情。尽管这一场景中有一些活动——说说这个,做做那个——但没有发生任何足以改变其价值的事情。于是,这一事件则只能称为非事件。那么,故事中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场景?其答案几乎肯定是为了“解说”。设置这个场景是为了向偷听的观众传达有关人物、世界或历史的信息。如果解说是设置这个场景的唯一合理的解释,那么老练的作家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舍弃,并将它所传达的信息编织在影片的其他地方中。没有不转化的场景。这是我们的理想。我们致力于使每一个场景都从头到尾完美无瑕,将人物生活中押上台面的风险价值从正面转化为负面或者从负面转化为正面。要想不折不扣地坚守这一原则也许是困难的,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顽固分子》、《亡命天涯》和《稻草狗》显然达到了这一要求,但是《昔日残恋》和《偶然的旅行者》以一种更加精妙的方式遵守了这一要求,而且这一方式在对要求的遵守之严上并不亚于前者。所不同的是,动作片类型揭示的是诸如自由/奴役或正义/非正义之类的公共价值;而教育片类型所揭示的则是自我认识/自我欺骗或有意义的人生/没有意义的人生这样的内在价值。无论其类型如何,这一原则是普遍的。如果一个场景不是一个真正的事件,就删掉它。例如:克里斯和安迪恩爱地生活在一起。一天早晨他们醒来之后,却开始吵架了。他们的口角愈演愈烈,一直持续到他们在厨房匆匆忙忙做早餐时。后来,他们来到车库,爬进车内,准备同乘一辆汽车去上班,这时他们的争吵则变得更加恶毒。最后车行到公路上,其言语交锋便演变成拳脚相加。安迪歪歪扭扭地把车停在了路边,跳下车,结束了他们的关系。这一系列动作和地点创造了一个场景:它将这两口子从正面恩爱地在一起转化为负面愤恨地分手。地点的四个转换——卧室到厨房到车库到公路——都是镜头设置,并不是真正的场景。尽管它们加剧了行为的强度,使关键时刻真实可信,但它们并没有改变押上台面的风险价值。当他们的争吵延续了整个早上时,这对夫妻仍然在一起,而且可能还在相爱。但是,当动作达到了其转折点——重重撞上的车门以及安迪的宣告:“我们完了!”——对这一对相爱的人来说,生活被颠倒了过来,活动转化为动作,而且整个图景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场景,一个故事事件。一般而言,要检验一系列活动是否构成一个真正的场景,方法如下:它是否能够被写成“一个整体”,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统一体?在我们上述的例子中,答案是肯定的。他们的争吵完全可能始于卧室,在卧室升级,并最终在卧室结束他们的关系。在卧室结束的关系已经不计其数。或者在厨房结束,或者在车库结束。或者并不是在公路上,而是在办公室的电梯内结束。戏剧作家可能会将这一场景写成“一个整体”,因为戏剧舞台的局限性通常会迫使我们保持时间和空间的统一性;而另一方面,小说家或银幕剧作家则可能会令场景游移,将其在时空内拆解,以建立未来的景点,或表现克里斯对家具的欣赏品味,以及安迪的驾车习惯——其理由可以不一而足。这一场景甚至还可以和另一场景进行切换,也许还能卷人另一对夫妻。这些变化是没有止境的,但是,无论其变化如何,这只是一个单一的故事事件,一个“爱人分手”的场景。节拍在场景里面的便是最小的结构成分:节拍。节拍是动作/反应中的一种行为交流。这些变化的行为通过一个又一个的节拍构筑了场景的转化。现在我们来仔细看一下上面的“爱人分手”场景:当闹钟响过之后,克里斯调侃安迪,他作出亲切的反应。当他们穿衣时,调侃变成了讽刺,他们开始互相侮辱。现在来到了厨房,克里斯威胁安迪道:“宝贝,如果我离开你的话,那你就惨了……”但是,安迪对她的威胁如此回应:“我倒是喜欢那种悲惨生活。”在车库里,克里斯害怕从此失去安迪,求安迪不要走,但是他报以嘲笑并对她的请求大肆挖苦。最后,在飞速行驶的汽车内,克里斯对安迪大打出手。安迪还手,慌乱中猛踩刹车。安迪流着鼻血,跳下车来,将车门撞上,大叫道:“我们完了”,愤然离开了惊惶失措的克里斯。这个场景围绕着六个节拍展开,六个具有明显区别的行为,六个动作/反应的明显变化:先是互相调侃,接着是互相谩骂,然后是威胁和公然反抗,接下来则是恳求和嘲讽,到最后变成暴力相加,导向最后的节拍和转折点,安迪结束关系的决定和动作以及克里斯目瞪口呆的惊恐。序列节拍构建场景。场景则构建故事设计中下一个更大的动态单位:序列。每一个真正的场景都会改变人物生活中负荷价值的情境,但是从事件到事件,其改变的程度会有很大的区别。场景导致较小而又意义重大的变化。然而,一个序列中的结束场景则必须传达更为强劲而且具有决定意义的变化。序列是指一系列场景——一般为二到五个,其中每一个场景的冲击力呈递增趋势,直到最后达到顶峰。例如,下面这个三场序列:背景设置:一个在中西部事业有成的年轻女商人被人才招聘公司发现,要到纽约一家公司面谈一个重要职位。如果她赢得这一职位,她的事业将有一个重大飞跃。她非常希望得到这份工作,但尚未成功负面。她是六个最后竞争者之一。公司领导意识到,这一职位具有至关重要的公关意味,所以他们希望在作出最后决定之前看到所有的申请者在一个非正式场合的具体作为。他们邀请所有六个候选人参加曼哈顿东区的一个聚会。场景一:西区一家饭店。我们的主人公正在饭店准备参加晚上的聚会。此处押上台面的风险价值是自信/自疑。要想成功地应付这一晚会,她需要运用所有的自信,但是她心中充满疑虑负面。她忧心忡忡地在房中踱步,告诉自己来到东部确是一个愚蠢的举动,这些纽约人会把她活活吃掉。她从箱子里拽出衣物,试试这件,试试那件,但每身衣服都比前一身更难看。而且她的头发乱成一团,根本无法梳理。当她面对一大堆衣物和乱蓬蓬的头发一筹莫展时,她决定收拾东西一走了之,省得到时候当众丢人现眼。突然,电话铃响起。是她的母亲,打电话来祝她好运,并唠唠叨叨讲起了她是如何地孤独,如何害怕从此被女儿抛弃。芭芭拉挂上电话,意识到曼哈顿的那些食人鱼根本比不上家里的大白鲨。她需要这份工作。然后,她神奇地搭配好她以前从未试过的衣服和饰品,就连她自己都惊叹不已。她的头发也魔术般地梳理整齐。她走到镜子前,容光焕发,打扮得体,浑身充满自信正面。场景二:饭店大门口。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因为芭芭拉来自特尔霍特,她不知道在她登记房间时应该给守门人五块钱小费,所以他不愿冒着风雨到外面去给一个吝啬鬼叫出租车。再说,在纽约下大雨的时候,根本就叫不到出租车。所以,她仔细研究她的游览地图,琢磨该怎么办。她意识到,如果她从西八十街走到中央公园西街,然后沿着中央公园西街一直往南到五十九街,再穿过中央公园南街到公园大道,然后往北到东八十街,那她决不可能按时到达晚会地点。所以,她决定做一件人们警告她绝对不要做的事情——晚上穿越中央公园。这个场景被赋予了一个新的价值:生/死。她用一张报纸盖住头发,冲进了雨夜之中.将生死置之度外负面。一抹闪电划破夜空之际,那些无论晴雨都在那儿等候胆敢在黑夜穿越公园的傻瓜的黑帮流氓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包围起来。但是,她的空手道课并没有白上:她拳打脚踢,杀出黑帮的重围,打破了他们的下巴,让他们满地找牙,最后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公园,全身而退正面。场景三:带镜子的前厅—公园大道公寓楼:此刻押上台面的风险价值转换为社交成功/社交失败。她活着走出了公园。但是,当她从镜子中看到自己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落汤鸡:报纸变成了碎片,散落在头发里;衣服上血迹斑斑——黑帮的血——但毕竟是血。她的自信遽然下降,再加上怀疑和恐惧,致使她只好自认失败负面,被她的社交灾难所击溃负面。其他候选人相继乘出租车而至。她们都找到了出租车;从车上下来时的派头都俨然是纽约的交际花。她们都很同情这个来自中西部的可怜虫,把她让到了一个电梯里。来到顶层后,她们用毛巾为她擦干头发,找了一身不配套的衣服给她换上。由于她的这身打扮,她成了整个晚会的焦点。因为她知道自己反正已经失败了,所以表现得非常自然轻松,恢复了她的自我,从内心深处表现出了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满不在乎;她不仅跟他们讲起了她在公园里的遭遇战,而且还拿这事大开玩笑。大家先是替她揪心,然后开怀大笑。在晚会结束时,所有的经理人员都已明确地知道,他们需要的工作人选是谁:一个能够经历公园的恐怖事件而事后又能如此处之泰然的人显然是他们所需要的人选。她得到了这份工作,晚会以她的个人胜利和社交胜利而告终双重正面。每一个场景都在自己的价值方面进行转化。场景一:从自疑到自信。场景二:从死到生;从自信到失败。场景三:从社交灾难到社交胜利。但是,这三个场景构成了一个负荷着另一个更大价值的序列,这一价值居高临下,统领着其他价值,这便是她所申请的那份工作。在序列的开始,她没有工作,第三个场景成为了一个序列高潮,因为她的社交成功为她赢得了工作。从她的观点来看,这份工作具有重大的价值,她甘冒生命危险以得到它。给每个序列定个题目,以使你自己明确为什么要把它设置在影片内,这是很有益处的。这个“得到工作”的序列,其故事目的是使她从没有工作到找到工作。这一点完全可以通过一个单一的场景,用一个人事部经理来完成。但是,除了纯粹表达“她有资格”外,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完整的序列,这样不但可以让她得到工作,还可以戏剧化地表现她的内在性格和她与母亲的关系,以及纽约市和那家公司的特点。幕场景以细微但意义重大的方式而转化;一系列场景构成一个序列,以适中的、更具冲击力的方式而转化;一系列序列又构成了下一个更大的结构,幕,一个表现人物生活中负荷价值的情境中重大逆转的动态单位。一个基本场景、~个构成序列高潮的场景以及一个构成幕高潮的场景之间的区别在于其变化的程度,或者更确切地说,在于其变化对人物—~对人物的内心生活、人际关系、世事时运或以上诸因素的组合——所具有的冲击力的猩度,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坏。幕是一系列序列的组合。以一个高潮场景为其顶点,导致价值的重大转折,其冲击力要比所有前置的序列或场景更为强劲。故事一系列幕便构成所有要素中最大的结构:故事:一个故事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主事件。当你在故事的开头看一下人物生活中负荷价值的情境,然后把它和故事结尾的价值负荷进行比较时,你应该能够看到电影弧光,把生活从故事开始时的一个情境带到故事结束时的另一个变化了的情境的巨大变化。这个最后的情境,这一结尾变化,必须是绝对而不可逆转的。场景导致的变化是可以逆转的:前文勾勒出的那对爱人还可能重新聚首;每天都有人从坠人情网到反目成仇到重归于好。一个序列也可以逆转:那个中西部的女商人好不容易得到那份工作之后,完全可能发现她必须向一个她痛恨的上司汇报,并希望能够重新回到特尔霍特。一个幕高潮也可以逆转:一个人物可以死去,如《外星人》第二幕高潮,然后复活。为什么不能?在一个现代化的医院,起死回生已变成家常便饭。所以,通过场景、序列和幕,作者创造细微、适中和重大的变化,但是所有这些变化都可以逆转。然而,最后一幕的高潮却是不可逆转的。故事高潮:故事是一系列幕的组合,渐次发展为一个最后的墓高潮,又称故事高潮,从而引发出绝对面不可逆转的变化。如果你能让每一个最小的成分各司其职,那么便可以达到故事讲述的深层目的。让每一句对白或每一行描写都服务于行为和动作的转折或情境设置的变化。让你的节拍构建成场景,场景构建成序列,序列构建成幕,幕构建成故事,以达到最后的高潮。那一系列将特尔霍特的主人公的生活从自疑转化为自信,从危险转化为幸存,从社交灾难转化为成功的场景,便组合成了一个把她从没有工作转向得到工作的序列。为了让通向故事高潮的讲述过程闪烁着电影弧光,也许这一开首的序列会引发出一系列序列将她从没有工作转化为第一幕高潮中的公司总裁。这个第一幕高潮引发出一个第二幕,其间公司的内讧导致她被朋友和同事背叛。在第二幕高潮中,她被董事会解雇,赶到了街上。这一重大逆转把她送到了一个敌对公司,她利用以前当总裁时所获得的商业秘密,迅速爬上了新公司的顶层,于是她便得以乐在其中地摧毁先前的雇主。这些幕用电影弧光映射出了她的变化,从影片开始时的一个勤劳!乐观!诚实的年轻专业人员到影片结束时的一个无情,愤世嫉俗塑腐败的公司大战的老手——绝对而不可逆转的变化。故事三角在一些文学圈内,“情节”已经变成了一个肮脏的词,因为它被浓重的商业主义意味所污染。损失是我们自己的,因为情节是一个准确的术语,用来命名那种用以构建和设计故事的具有内在的连贯一致而且互相关联的、在时间中运行的事件模式。尽管每一部优秀电影的创作都离不开偶发的灵感,但一个剧本的写作绝不是偶然。杂乱无章地冒出的素材不可能总是杂乱无章。作者会对灵感进行反复修改,使影片浑然一体,似乎完全来自一种本能的直觉,但是他心里明白,为了使影片看起来轻松自然、一气呵成,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不自然:设计情节是指在故事的危险领域内航行,当面I临无数岔道时选择正确的航道。情节就是作者对事件的选择以及事件在时间中的设计。同样的问题:该包括什么?删剪什么?什么在前?什么置后?必须对事件进行选择;作者的选择有好有坏;其结果便是情节。当《温柔的怜悯》首映时,有些评论者把它描述为“没有情节”,然后对此大加赞赏。《温柔的怜悯》不仅具有情节,而且其情节是在一些最困难的电影领域中进行精妙设计的:这是一个电影弧光在主人公内心闪烁的故事?影片中,主人公对生活的态度和/一或他对自己的态度经历了深层的、不可逆转的剧变。对小说家而言,这种故事是自然而然、轻而易举的。无论是采用第三人称还是采用第一人称,小说家可以直接进入人物的思想和情感,在主人公内心生活的景观上将故事戏剧化。对银幕剧作家来说,这种故事则远为脆弱和艰难。我们不可能将镜头伸进演员的额头内去拍摄他的思想,尽管有人也许会不惜一试。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去引导观众从外在行为来解析其内在生活,而不能利用画外解说词或人物的自我旁白。即如约翰?卡彭特所说的:“电影就是将无形的精神变为有形的物质。”为了开始展示主人公内心变化的大弧光,霍顿?富特在《温柔的怜悯》开篇便表现斯莱奇沉湎于他那毫无意义的生活之中。他在用酒精进行慢性自杀,因为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事物——不再相信家庭、事业、今生和来世。在影片的进展中,富特避免了在伟大的浪漫体验、辉煌的成功或宗教启迪中找到人生意义的陈词滥调。相反,他向我们展现了这样一个人,他利用爱情、音乐和精神这多重怡人的丝线编织出一个简单而又富有意义的人生。到最后,斯莱奇经历了一个悄无声息的转化,找到了一个值得生活下去的人生。我们只能想象霍顿?富特在编织这一险象环生的影片情节时所付出的心血。一个微小的失误——一个缺失的场景、一个多余的场景、事件顺序的微小错乱——就会使麦克 斯莱奇引人人胜的内心旅程像一座纸牌搭成的城堡那样崩塌成为一幅呆照。因此,情节并不是指笨拙的纠葛和转化或强加于人的悬念和震惊。事件必须经过精心挑选,而且其设计模式必须在时间中得到展现。从组合或设计这一意义上而言,所有的故事都是有情节的。大情节、小情节、反情节尽管事件的设计变化无穷,但它们并非没有限度。这门艺术的几个极点为故事宇宙勾画出一幅呈三角形状的地图,其间包含了各种形式上的可能性。作家的全部宇宙论,他们对现实和人生真谛的包罗万象的观点和看法,都包括在这个三角之中。要想理解你在这一宇宙中的位置,就必须研究这幅地图的坐标值,将它与你正在进展中的作品进行比照,并让它指导你到达你和其他具有相似看法的作家所共有的那个点。在故事三角的顶端是经典设计的构成原理。这些原理是真正意义上的“经典”:超越时间,超越文化,对地球上的每一个世俗社会而言都是根本的,无论这一社会是文明还是原始的,穿走几千年的口头故事时期一直回溯到蒙昧的远古时代。远在四千年前,当史诗《吉尔伽美什》被用楔形文字刻在十二块泥版上,第一次将口头故事转化为文字时,这一经典设计的原理就已然完整而美丽地存在了。经典设计是指围绕一个主动主人公而构建的故事,这个主人公为了追求自己的欲望,经过一段连续的时间,在一个连贯而具有因果关系的虚构现实中,与主要来自外界的对抗力量进行抗争,直到以一个绝对而不可逆转的变化而结束的闭合式结局。这些超越时间的原理我称为大情节,所谓“大”是指“超越其他同类”。然而,大情节并不是故事讲述形态的极限。在左下角,我放上了最小主义的所有实例。顾名思义,最小主义是指作者从绍典设计的成分起步,然后对它们进行削减——对大情节的突吐特性进行提炼、浓缩、削减或删剪。我把这一整套最小主义的变更称为小情节。小情节并不意味着无情节,因为其故事必须像大情节一样给予精美的处理。确切地说,最小主义的情节处理①最小主义:一译“抽象艺术”或“最简单派艺术”。20世纪60年代后期发端于纽约的绘画与雕塑方面的国际运动,其特点是形式极其简单,纯客观的态度,排除艺术家自身的任何感情表现,是现代派艺术中简化论倾向的顶峰。其影响波及建筑、设计、舞蹈、音乐、戏剧和电影。参见《筒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卷九第605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7月版。1225页美国兰登?豪斯价值出版有限公司格拉默西图书公司1996年版:——译者是要在简约、精炼的前提下依然保持经典的精华,使影片仍然能够满足观众,令他们走出影院时还暗自思忖:“多好的故事!”在右下角便是反情节,它在电影中的作用相当于反小说或新小说和荒诞派戏剧。这一套反结构变通并没有削减经典,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否认传统形式,以利用甚至嘲弄传统形式原理的要义。反情节的制造者对轻描淡写朴实无华的叙述方式几乎没有兴趣;相反,为了昭示他的“革命”雄心,他的影片倾向于过度铺陈和具有自我意识的大肆渲染。大情节是世界电影的主菜。过去一百年来,它滋养着绝大多数备受世界观众欢迎的影片。让我们浏览一下过去几十年的影片——《火车大劫案》美国/1904、《庞贝城的末日》意大利/1904、《卡利加里博士》德国/1920、《贪婪》美国/1924,、《战舰波将金号》苏联/1925、《卑鄙的人》德国/1931、《大礼帽》美国/1935、《大幻灭》法国/1937、《育婴记》美国/1938、《公民凯恩》美国/1941、《相见恨晚》英国/1945、《七武士》日本/1954.、《马蒂》美国/1955、《第七封印》瑞典/1957、《江湖浪子》美国/1961、《2001:太空遨游》美国/1968、《教父》第二集美国/1974、《弗洛尔太太和她的两个丈夫》巴西/1978、《一条叫旺达的鱼》英国/1988、《长大》美国/1988、《菊豆》中国/1990、《塞尔玛和路易丝》美国/1991、《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英国/1994,、《钢琴师》澳大利亚/1996——从这些影片中,我们可以瞥见大情节所涵盖的故事题材和类型的惊人的多样性。小情节尽管变化不如大情节多,但却具有同等的国际性:《北方的纳努克》美国/1922、《圣女贞德的受难≯法国/1928、《操行零分》法国/1933、《游击队》意大利/1946、《野草莓》瑞典/1957、《音乐房》印度/1964、《红色沙漠》意大利/1964、《五首小品》美国/1970、《克莱尔的膝盖》法国/1970、《官能王国》日本/1976、《温柔的怜悯》美国/1983、《得克萨斯州的巴黎》西德/法国/1984、《牺牲》瑞典/法国/1986、《征服者佩利》丹麦/1987、《被盗的孩子》意大利/1992、《奔腾流过的河流》美国/1993、《活着》中国/1994.和《我们跳舞妇吗?》日本/1997。小情节还包括叙事性纪录片,如《福利》美国/1975。反情节的例子不太普遍,其中主要为欧洲片和二战之后的影片:《一条安达鲁狗》法国/1928、《诗人之血》法国/1932、《白日的罗网》美国/1943、《跑跳停电影》英国/1959、《去年在马里昂巴德》法国/1960、《八部半》意大利/1963、《假面》瑞典/1966、《周末》法国/1967、《绞死》日本/1968、《群丑》意大利/1970、《蒙蒂?派桑和圣杯》英国/1975、《欲望的隐晦目的》法国佰班牙/1977、《坏时机》英国/1980、《比天堂更陌生》美国/1984、《业余时间》美国/1985、《一个z和两个零》英国侑兰/1985、《韦恩的世界》美国/1993、《重庆森林》香港/1994、《失去的公路》美国/1997。反情节还包括类似抽象派拼贴画式的纪录片,如阿兰?雷乃的《夜与雾》法国/1955和《失去平衡的生活》美国/1983。故事三角内的形式差异闭合式结局与开放式结局大情节展示一种闭合式结局——故事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答;激发的所有情感都得到了满足。观众带着一种完满的体验而离开——毫无疑虑,充分满足。另一方面,小情节常常在结局时留下一个开放的尾巴。故事讲述过程中提出的大多数问题都得到了解答,但还有一两个没有回答的问题会延伸到影片之外,让观众在看完电影之后去补充。影片激发出的大多数情感将会得到满足,但还有一些情感的残余要留待观众自己去满足。尽管小情节会以一个思想和感情的问号作为结局,但“开放”并不等于电影半途而废,使所有东西都悬而不决。问题必须是可以解答的,情感必须是可以解决的。前面所讲述的一切必须导向明确而有限的选择,这些选择使得某种程度的闭合成为可能。如果一个表达绝对而不可逆转的变化的故事高潮回答了故事讲述过程中所提出的所有问题并满足了观众的所有情感,则被称为闭合式结局。一个故事高潮如果留下一两个未解答的问题和一些没满足的情感,则被称为开放式结局。在《德克萨斯州的巴黎》的高潮戏中,父子重归于好,其未来已被确定,而且我们对其幸福的期望得到了满足。但是夫妻和母子的关系却没有得到解决。“这个家庭是否拥有一个共同的未来?如果有,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等问题便是开放的。问题的答案只能在看完电影后个人独自的思考中找到:如果你想要这个家庭团聚,但你的心却告诉你他们不可能做到,那将是一个悲伤的夜晚。如果你能够说服自己,他们从此以后将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你便可以愉快地走出影院。讲述最小主义的故事的作者故意将这一最后的影评工作交给了观众。外在冲突与内在冲突大情节强调外在冲突。尽管人物常常具有强烈的内心冲突,但重点却落在他们与他人、社会机构或自然力的斗争上。相反,在小情节中,主人公也许与家庭、社会和环境具有强烈的外在冲突,但其重点却在他与自己的思想情感的角斗之上,这种角斗主人公也许意识到了,也许还没意识到。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路上勇士》和《偶然的旅游者》中主人公的旅次。在前者中,梅尔?吉布森扮演的疯子麦克斯经历了一种从一个妄尊自大独来独往的人到一个自我牺牲的英雄的内心转化,但故事的重点则在其部族的生死存亡。在后者中,威廉‘赫特笔下的游记作家的生活随着他再婚并成为一个孤独男孩的父亲而发生了变化,但是影片的侧重点则在此人精神的复苏。他从一个情感瘫痪的人转化为一个可以自由地爱恋和感觉的人,这便是影片的主要变化弧光。单一主人公与多重主人公按照经典讲述的故事通常将一个单一主人公——男人、女人或孩子——置于故事讲述过程的中心。一个主要故事支配着银幕时间,其主人公则是影片的明星角色。但是,如果作者将影片分解为若干较小的次情节故事,其中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单一的主人公,那么结果便是大大削弱大情节的那种过山车般的动感力度,创造出一种自80年代以来渐趋流行的小情节的多情节变体。在《亡命天涯》的具有高能负荷的大情节中,摄影镜头从来没有离开过哈里森?福特所扮演的主人公:镜头绝对目不斜视,就连一点次情节的暗示都没有。相反,《门第》则是一个由六个主人公的至少六个故事编织而成的故事。即如在大情节中一样,这六个人物的冲突主要是外在的;他们都没有经受《偶然的旅游者》的那种深沉痛苦和内心变化。但是,由于这些家庭争斗将我们的情感引向如此之多的方向,而且由于每一个故事都只得到十五到二十分钟的短暂银幕时间,其多重设计柔化了故事的讲述过程。多重情节可以追溯到《党同伐异》美国/1916、《大饭店》美国/1932、《犹在镜中》瑞典/1961和《愚人船》美国/1965,它延续至今,成为了一种普遍的手法——《短片剪辑》、《低俗小说》、《循规蹈矩》以及《饮食男女》。主动主人公与被动主人公大情节的单一主人公多为主动的和动态的,经历了不断升级的冲突和变化,意志坚定地追求欲望。小情节设计的主人公尽管不是毫无生气的,但相对被动。一般而言,这种被动可以通过以下方式得到补偿:赋予主人公一个强烈的内心斗争,如《偶然的旅游者》,或者利用具有动感力度的事件将他包围,如《征服者佩利》的多重情节设计。主动主人公在为追求欲望而采取行动时,与他周围的人和世界发生直接冲突。被动主人公表面消极被动,但在内心追求欲望时,与其自身性格的方方面面发生冲突。《征服者佩利》中的片名人物是一个被成人世界控制的青少年,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选择,只能消极被动地作出反应。但是,作者比勒?奥古斯特利用佩利与世界的疏远,把他塑造为一个他身边悲剧故事的被动观察者:非法偷情者弑杀新生婴儿,妻子因其丈夫不忠而将其阉割,工潮领袖被乱棍打成了白痴。因为奥古斯特从一个孩子的视点来控制着故事的讲述,这些暴力事件发生于银幕之外,或者是距主人公较远之处,所以,我们很少见到其因由,而只见其后果。这种设计柔化或最大限度地削减了本来具有情节剧效果的甚或令人反胃的东西。线性时间与非线性时间大情节开始于时间中的某一点,在基本连贯的时间中不无省略地运行,并终结于某一晚些的时刻。如果影片采用了闪回,对闪回的处理也会令观众能够将故事的事件置于其时序之中。反之,反情节都是不连贯的,将时序打乱或拆解,很难或不可能将发生的事件置于任何线性的时序之中。戈达尔在他的电影美学论著中曾经指出,一部影片必须具有一个开头、中间和结尾……但不一定非要按照这一顺序。无论有无闪回,一个故事的事件如果被安排于一个观众能够理解的时间顺序中,那么这个故事便是按照线性时间来讲述的。如果一个故事在时间中随意跳跃,从而模糊了时间的连续性,以致观众无从判定什么发生在前什么发生在后。那么这个故事便是按照非线性时间来讲述的。在名副其实的反情节影片《坏时机》中,一个心理分析学家阿特.力芬克尔饰在奥地利度假时认识了一个女人特丽萨?罗素饰。影片的前三分之一表现的似乎是这一艳遇初期的一些场景,但其问一些闪进镜头却跳跃到这一关系的中期和后期。影片的中间三分之一散落着一些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应该来自于中期的场景,但却穿插着对初期的闪回和向后期的闪进。最后三分之一主要是一些似乎来自于这一对男女的最后时日的场景,却穿插着对中期和开头的闪回。影片以一个恋尸癖的行为作为结局。《坏时机》是对:“性格即命运”这一古老观念的现代演绎。这一观念认为,你的命运等于你自己是谁,你生活的最后结果将取决于独一无二的性格,而并不是其他任何东西——不是家庭、社会、环境或机会。《坏时机》将时间当作沙拉一样翻搅,其反结构设计割断了人物和他周围世界的联系。他们是否一个周末去了萨尔茨堡而另一个周末到了维也纳,是在这儿吃午餐还是在那儿吃晚餐,为这个争吵或为那个争吵或没有争吵,都不会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他们人格中有毒害性的魔力。从这一对男女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登上了一列通向其怪诞命运的高速火车。因果与巧合大情节强调世界上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原因如何导致结果,这个结果如何变成另一个结果的原因。经典故事设计描画出生活中的广泛联系的导航图,从显而易见的到难以捉摸的,从私人关系到重大事件,从个人身份到国际舞台。它揭示出一个连接的因果关系网,这个关系网一旦被理解,便能赋予生活以意义。另一方面,反情节则常常以巧合取代因果。强调宇宙万物的随意碰撞,从而打破因果关系的链条,导向支离破碎、毫无意义和荒诞不经。因果关系驱动一个故事,使有动机的动作导致结果,这些结果又变成其他结果的原因。从而在导向故事高潮的各个片断的连锁反应中将冲突的各个层面相互连接,表现出现实的相互联系性。巧合驱动一个虚构的世界,使没有动机的动作触发不能导致进一步结果的事件,因此将故事拆解为互不关联的片断和一个开放式结尾,表现出现实存在的互不关联性。在《业余时间》中,一个小伙子格里芬?邓恩饰与一个他在曼哈顿~家咖啡馆偶遇的姑娘约会。在去她位于索霍区的公寓的途中,他的最后二十块钱被吹出了出租车窗外。后来,他似乎在她的阁楼内发现,他的钱被钉在一个尚未完成的怪异雕像上。他的女朋友突然进行了一次策划周密的自杀。他被困在索霍,连乘坐地铁的钱都没有,被误认为盗窃犯,被一群治安维持会成员追捕。古怪的人物和一个溢出的抽水马桶挡住了他的逃跑之路,他后来躲藏在一个被真正的盗窃犯偷来的雕像内,最后从盗窃犯逃跑的卡车内掉出,撞在他上班的办公楼的台阶上,正好开始了他在电脑文字处理器前的新一天工作。他是上帝台球桌上的一枚台球,被随意撞击滚动,最后落人袋中。连贯现实与非连贯现实故事是生活的比喻。它引导我们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因此,从现实到故事并没有一对一的标准。我们创造的世界遵循其自身内在的因果规律。大情节在一个连贯的现实中展开,但这一现实并不等于现实生活。即使是最最自然主义、“照搬生活”的小情节也是被抽象化、被提纯了的存在。每一个虚构现实都确立了其中的事情会是如何发生的这种独一无二的规律。在大情节中,这些规律是不能被打破的——即使它们非常怪诞。连贯现实是虚拟的背景,确立人物及其世界之间的互动模式,在整个讲述过程中这些互动模式一直保持着连贯性,从而创造出意义。例如,几乎所有的幻想类型的作品都是严格遵循虚幻的“现实”规律的大情节。假如在《谁陷害了兔子罗杰?》中,一个人类人物追逐卡通人物罗杰,把他逼到了一扇紧锁的门前。突然,罗杰变成了一个两维的平面,从门缝中逃脱。那个追赶他的人破门而人。很好。但是现在,这个已经成为一条故事规律:没有人能够抓住罗杰,因为他能变成两维的平面,从而逃走。如果作者希望罗杰在未来的场景中被抓到,那么他必须设置一个非人类的特工或者回过头去重新改写以前的追逐场面。既然已经创立了故事的因果关系规律,那么,大情节的作者就必须在这一自创的框架中工作。因此,连贯现实是指一个内部连贯一致的世界,其本身必须能够自圆其说。非连贯现实是混合了多种互动模式的背景,其中故事章节不连贯地从一个“现实”跳向另一个“现实”,以营造出一种荒诞感。然而,在反情节中,唯一的规律就是打破规律:在让一吕克?戈达尔的《周末》中,一对巴黎夫妇决定谋害其年迈的姑妈以骗取其保险金。在去姑妈乡下家的途中,一场与其说是真实不如说是幻觉的车祸毁坏了他们的红色跑车。后来,当这对夫妇疲惫不堪地走在一条浓荫掩映的小道上时,埃米丽?勃朗特赫然出现,从19世纪的英格兰飘然降I临到这条20世纪的法国小道上,手捧着她的小说《呼啸山庄》。这对巴黎夫妇一见埃米丽就讨厌她,掏出一个美国牛仔打火机,点着了她的衬架长裙,把她烧成了一片焦炭……然后扬长而去。这是否是对经典文学的一记沉重耳光?也许,但是此事没再发生。这并不是一部时间旅行的影片。除了埃米丽之外,没有任何人从过去或未来赫然出现,而且她的出现也只有一次。这是一条为了打破而确立的规则。将大情节颠倒过来的欲望始于本世纪初。像奥古斯特?斯特林堡、恩斯特?托勒尔、弗吉尼亚?吴尔夫、詹姆斯?乔伊斯、塞缪尔?贝克特和威廉?S.巴勒斯这样的作家觉得有必要割断艺术家和外界现实之间的联系,从而进一步割断艺术家和大多数读者之间的联系。表现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意识流、荒诞派戏剧、反小说、电影反结构也许在技巧上有所差异,但其效果都殊途同归:对艺术家个人世界的一种归隐,观众能否进入这一世界由艺术家自己决定。在这些世界中,不仅事件是不受时间影响的、偶然巧合的、支离破碎的和混乱的,而且人物也不是以一种可以识别的心态而行动的。既不是神志清醒,也不是神经错乱。人物塑造不是故意不连贯就是具有明显的象征意味。这种方式的电影不是“实际生活”的比喻,而是“想象生活”的比哦它们反应的不是现实,而是电影导演的唯我论,并因此而将故事设计的极限向说教和观念的结构这一方向拉伸。然而,像《周末》这种反情节片中不连贯的现实却有一种本质的一贯牲。如果处理恰当的话,能够让人觉得那是电影导演主观心理状态的表达。采用单一视点后,无论影片内容是多么地支离破碎,对愿意冒险探究扭曲生活的观众来说,该作品也是形散而神不散。上图中列举的七类形式的矛盾与对照并不是明确不变的。在开放闭合、被动/主动、连贯现实/非连贯现实等之间还存在着无数的不同程度的细微差异。所有讲故事的可能性都分布于这一故事设计的三角图内,但是很少有影片形式纯粹到可以固定于某一角端的某点上。这一三角的每一条边都是一个结构选择的图谱,作家即是使故事滑行在这些边上,揉合或借用各个角端的特征。《神奇的烤面包小子》和《臭名昭著的游戏》介于大情节和小情节两者之间。这两部影片都讲述一个颇为被动的孤僻者的故事;每一部影片都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因为其次情节的爱情故事问题没有得到解答。这两部影片都没有《唐人街》或《七武士》那样的经典设计,也没有《五首小品》或《青木瓜的香味那种最小主义的处理。多情节影片也是经典性不足,而最小主义有余。这一形式的大师罗伯特?奥尔特曼的作品涵盖了一个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图谱。一部多情节作品也许“坚硬”,趋向于大情节,因为其各个单一的故事常常以强烈的外在后果为转折如《纳什维尔》,或者“柔软”,向小情节倾斜,因为其情节线使其节奏舒缓,而且动作多在内心世界发生如《三个女人》。一部影片可以是准反情节。例如,当诺拉?埃弗龙和罗布赖纳在《当哈里遇到萨莉时》中插入拟纪录片场景时,他们的影片的总体“现实”便成了问题。用纪录片风格采访几对老年夫妇回顾两人当初相遇的情景,事实上是一组轻松的场景,片中的演员皆以一种纪录片风格进行表演。这些虚拟的现实被穿插在一个本来很正统的爱情故事之中,便将影片推向了反结构的不连贯现实和自嘲。像《巴顿?芬克》这样的影片居于故事三角的中央,兼有其他三个极端的特质。影片以一个年轻的纽约编剧的故事开始单一主人公,他试图在好莱坞闯出一番天地与外部力量的主动冲突——大情节。但是,芬克变得越来越孤僻,创作灵感百唤不出内在冲突——小情节。当这一状况进而发展为幻觉时,我们变得越来越不敢确认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想不连贯现实,直到最后觉得一切都不可信破碎的时间和因果关系——反情节。其结局颇为开放,芬克凝视着大海,但比较肯定的是,他再也不可能在这个城市写作了。变化对静止在位于小情节和反情节连线上端的故事中,生活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然而,在小情节的极端情况下,变化也许实际上并不可见,因为它发生在内在冲突的最深层:《丈夫们》。在反情节的极端情况下,变化也许会爆发为具有轰动效应的笑料:《蒙蒂?派桑和圣杯》。但是,在这两种情形中,故事闪烁弧光,生活发生变化,或变好或变坏。在这条线之下,故事保持静止状态,并没有变化的弧光。影片结尾处,人物生活中负荷价值的情境和开始处几乎完全等同。故事融化为呆板刻画,要么是生活的写真刻画,要么是荒诞刻画。这种影片我可以把它定名为非情节影片。尽管它们能向我们传达信息,能令我们感动,并有其自身的修辞或形式结构,但它们并没有讲述故事。因此,它们被置于故事三角之外,归属于一个可以笼统地称为“叙事影片”的领域。在像《温别尔托?D》、《面孔》和《赤裸裸》这样的生活片断作品中,我们发现主人公都过着孤独而烦恼的生活。他们甚至还要经受更多痛苦的考验,但是到了影片的结尾,他们似乎已对生活的痛苦安之若素,甚至还乐于接受更大的痛苦。在《短片剪辑》中,在其多重故事线内单个的生活有所改变,但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感支撑着整部影片,使影片中的一切都弥漫着这种郁闷的气氛,直到谋杀和自杀成为整个景观中的自然而然的一部分。尽管在非情节的宇宙中,什么东西都没有改变,我们却能从中得到一种清醒的认识,并希望我们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有所改变。反结构的非情节也是围绕着一个循环的模式发展的,但却以一种极端不自然的荒诞和反讽的手法和风格来转化故事。《男性女性》、《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和《自由幻影》串连起一些嘲讽资产阶级在性与政治方面滑稽可笑的场景,但是影片开始处那些盲目的傻瓜到影片出现“剧终”时也还是那样盲目和愚蠢。故事设计的政治学在一个理想的世界里,艺术和政治毫不相干。但在现实中,它们彼此不可能毫无瓜葛。即如在一切事物中一样,政治也潜入了故事三角之中:趣味的政治学,电影节和电影奖的政治学,而且最重要的是,艺术造诣之于商业成功的政治学。而且,即如在一切政治性的事物中一样,对真理的扭曲在其极端中表现得最为强烈。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故事三角中享有一个自然的位置。危险的是,由于并非个人意识形态的原因,你也许会被迫离家在一个遥远的角落工作,使自己陷入圈套,去设计连自己也不相信的故事。但是,如果你审校一番有关电影的那些通常仅是貌似有理的论战,那么你就不会被蒙蔽了。多年来,电影的首要政治问题就是“好莱坞电影”和与之对立的“艺术电影”。尽管这些术语似乎有些过时,但它们所表现出来的门户之见却是那样地现实和明确。传统上,他们的争论一直停留在以下框架之中:大预算对低成本、特技效果对美术构图、明星体制对集体表演、私人资助对政府支持、性格导演对雇佣枪手。但是,在这些论战的背后却隐藏着两种针锋相对的人生观。决定性的分野已经超出故事三角的底线:静止对变化,一种对作家来说具有深刻含义的哲学矛盾。我们可以从界定术语开始:“好莱坞电影”这一概念并不包括《命运的逆转》、《问答》、《药店牛仔》、《来自边缘的明信片》、《萨尔瓦多》、《徒手逃亡》、《蓝丝绒》、《鲍博?罗伯茨》、《肯尼迪》、《危险的关系》、《渔王》、《循规蹈矩》和《人人都说我爱你》。这些影片以及类似的其他许多影片都是国际公认的由好莱坞制片厂生产的成功力作。《偶然的旅游者》的世界票房为两亿五千多万美元,超过了大多数动作影片,但它并不属于好莱坞影片的范畴。“好莱坞电影”的政治含义将其涵盖面缩小到好莱坞每年生产的三十到四十部以特技效果为主要特征的影片以及同样数目的滑稽剧和言情片——远远不足好莱坞年产量的一半。从宽泛的意义上而言,“艺术电影”是指非好莱坞电影,具体而言即是外国电影,若还要具体一点则主要是指欧洲电影:西欧每年生产四百多部电影,其产量一般在好莱坞之上。然而,“艺术电影”并不是指欧洲每年大批生产的血腥的动作片、露骨的色情片或低级趣味的滑稽剧。以咖啡馆的评论语言而论,“艺术电影”一种愚蠢的说法——试想有没有人说“艺术小说”或“艺术戏剧”局限于那些设法跨越了大西洋的寥若晨星的优秀影片,如《巴贝特的盛筵》、《邮差》和《人咬狗》。这些术语是文化政治战的产物,反映了两种即使并非完全矛盾也是截然不同的现实观。好莱坞的导演往往对生活变化的能力——尤其是向好的方面变化的能力——过分地乐观有人称之为愚蠢的乐观。因此,他们全靠大情节和比例高得失调的正面结局,来表达他们的这一看法。非好莱坞的电影导演却对过分地变化表现出悲观有人称之为美丽的悲观,公开宣称生活的变化越多,生活静止不变的可能性则越大,甚至还会变得更坏。变化会带来苦难。因此,为了表达变化的无益、无谓甚或毁灭性,他们往往炮制出一些静态的、非情节的呆板刻画或者具有负面结局的极端的小情节和反情节。当然,这些倾向在大西洋的两岸都有其特例,但是这种两分法确实比那一隔开新旧两个世界的海洋更加真实和深邃。美国人是从死水一团的文化和一成不变的等级制度中逃脱出来的,对变化具有一种渴求。我们不断求变,试图找到救世之方,如果有的话。在编织好一张耗资亿万美元的具备各种福利的伟大社会安全网之后,我们现在又要将它撕得粉碎。相反,旧世界已经通过数百年的经验学会了害怕这种变化,认为社会转型将会不可避免地带来战争、饥荒和混乱。其结果便是我们对故事的两极化的态度:好莱坞天真的乐观主义并不是不谙变化,而是坚信总是向正面变化对艺术电影的同样天真的悲观主义不是不谙人类处境,而是坚信负面结局或静止不变。好莱坞电影常常出于商业的考虑而并非回应真理的召唤而强加上一条光明的尾巴;非好莱坞电影常常为了时髦的缘故而并非回应真理的召唤而一味沉湎于生活的阴暗面。然而,真理总是停留在中间的某个地方。艺术电影强调内在冲突,能够吸引那些拥有高级学位的人的兴趣,因为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正是在内心世界度过了很大一部分时间。然而,最小主义艺术家们常常过高地估计了那些即使是最专注于自我的人的胃口,以为他们除了内心冲突之外别无所欲。更有甚者,他们还过高地估计了他们在银幕上表达不可见事物的天才。同理,好莱坞的动作片制作人却低估了观众对人物、思想和情感的兴趣,而且更糟的是,他们同时又高估了他们避免动作片类型的陈词滥调的能力。因为好莱坞电影中的故事常常是强加进去的,而且以陈词滥调居多,所以导演必须以别的东西作为补偿,以攫取观众的注意,于是乎也只好诉诸变化多端的特技效果和与主题脱节的冒险行动:《第五元素》。同理,由于艺术电影中的故事通常非常单薄或欠缺,导演也必须对其进行补偿。在这种情况下,具有两种可能:信息或感官刺激。要么是语言密集的对白场景,如政治辩论、哲学思辨以及人物对其情感的自觉描述;要么是花哨的制作设计和摄影或音乐,以愉悦观众的感官:《英国病人》。当代电影政治论战中的一个惨痛真理是,“艺术影片”和“好莱坞影片”的过量使其互成镜像:故事的讲述被迫变成一种具有壮观场面和音响的令人目眩的表面现象,以免观众注意到故事的空缺和虚假……而且在两种情形中,紧跟而来的便是乏味,即如黑夜紧跟白昼一样。在关于资金、发行和发奖的政治聒噪后面,潜藏着一个深层的文化分野,具体反映在大情节对小情节和反情节的两种截然相反的世界观中。从故事到故事,作家可以在故事三角中不断游移,但是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具体固定于某一地点会更加自如一些。你必须作出你自己的“政治”选择,并决定具体居住在何处。在你的选择过程中,我可以提供下述要点供你权衡:作家必须以写作为生写作的同时可以再兼一份每周四十小时的工作。成千上万的人都这么干过。但是,时间一久,疲倦袭来,注意力分散,创造力下降,于是你便会想着抽身退出了。在你从业之前,你必须找到一个可以以写作为生的方法。一个有才华的作家要想在电影、电视、戏剧和出版的真实世界中生存下去,必须首先明确以下事实:随着故事设计从大情节开始向下滑行到三角底边角落的小情节、反情节和非情节,观众的数目将会不断缩减。这种退化与作品质量的好坏毫无关系。故事三角中三个角上都闪烁着世所瞩目的名品佳作,为我们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提供了完美的杰作。观众之所以减少是因为人类的大多数都相信,生活会带来具有绝对而不可逆转的变化的闭合式经历,相信他们最大的冲突源泉存在于他们自身之外,相信他们是其自身生存状态中的单一而主动的主人公,相信他们是生活在一个连贯而具有因果关联的现实中,其一切生存活动都是在一个连续的时间中运行;相信在这个现实中,事件的发生都有其可以解释的、有意义的原因。自从我们人类的始祖凝视着他自己生起的一堆火,暗自思忖“我在”以来,人类便是这样看待世界以及生活在其问的自己的。经典设计是人类思维的反映。经典设计是一个记忆和预期的模式。当我们回顾往昔时,我们会将事件同反结构方式串起来吗?不是。我们总是围绕一个大情节来回顾和构建我们的记忆,以将过去生动地唤回。当我们瞳憬未来时,我们所惧怕或祈祷的事情将在头脑中发生,这时我们的想像力是最小主义的吗?反结构的吗?都不是。我们会将我们的幻想和希望铸造为一个大情节。经典设计表现了人类知觉的时间、空问和因果模式,如果逸出这一模式,人类的心智将会难以接受。经典设计并不是一个西方的人生观。几千年以来,从地中海东岸到爪哇到日本,亚洲的故事家们一直将其作品构建在大情节的框架之内,编织出不乏奇险和激情的故事。即如亚洲电影的崛起所显示的,东方的银幕剧作家们都依循着与西方一样的经典设计原理,并以其独特的智慧和讽喻丰富了他们的故事讲述手法。大情节既不古老亦不现代,既非东方亦非西方,它是属于整个人类的。当观众意识到一个故事漂向了他们觉得沉闷乏味或没有意义的虚构现实,他们便会感到难以接受并毅然离去。这一点对各种收入和一切出身的聪慧敏感的人都同样适用。人类的绝大多数都不能将反情节中的不连贯现实、小情节中的内化激情以及非情节中的静态循环,认同为对他们实际经历的生活的比喻。当故事到达三角的底线时,观众面便缩减到只剩下那些忠诚的知识分子影迷了,因为他们喜欢时不时地看到自己的现实生活被扭曲的情景。这是一批充满激情的、具有挑战性的观众……但毕竟是一批数目非常微小的观众。如果观众减少,预算也势必要随之削减。这是条规律。1961年,阿兰?罗布一格里耶写成了《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然后在整个70年代和80年代他都写出了不少像谜一样的反情节杰作——他的影片更多的是关于写作的艺术,而并非是关于人生的行为。我曾经问他,他的这些反商业意味极为浓厚的影片是如何成功的。他说他拍片花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七十五万美元,而且以后也决不会。他的观众是忠实的,但是极少。他的超低顶算能使他的投资者的收入翻番,于是一直把他保留在导演的宝座上。但是,如果预算为两百万,那么投资者连裤子都要赔掉,他的导演宝座自然也就不保。罗布一格里耶既有艺术想像:力也有实用主义头脑。如果像罗布~格里耶一样,你也想写作小情节或反情节,而且能够找到非好莱坞的制片人以低预算拍出,即使自己赚钱不多也能自得其乐,那好,你可以去干。但是,如果你想给好莱坞写作,一个低预算的本子就不是什么优点。老谋深算的专业人员读到你的最小主义作品或反结构作品,他们也许会为你的形象处理喝彩,但是将会婉言拒绝卷入该作品的拍摄,因为经验已经告诉他们,如果故事只有微不足道的外部动作,那么观众也必定是微乎其微的。即使是适中的好莱坞预算也高达数千万美元,而且每一部影片都必须找到足够大的观众群以收回其成本,并赚取比同样数字的保险的投资所得更大的利润。投资商如果把数千万美元投入房地产业,投完之后至少还能看到一栋楼房,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只在几个电影节放映,然后被塞进冷藏室被人遗忘的影片,他干吗要冒险拍摄呢?如果一个好莱坞制片厂愿意跟你一起共闯这个激流险滩,那么你就必须写出一部至少有可能回收其巨大风险资金的影片。换言之,一部倾向于大情节的影片。作家必须精通经典形式通过直觉或研究,优秀作家都明白最小主义和反结构并不是独立的形式,而是对经典形式的反应。小情节和反情节产生于大情节——前者将其缩小,后者与其对立。先锋派的存在是为了反对大众化和商业化,直到它自己也变成大众化和商业化的东西,然后它便反过来攻击它自己。如果非情节“艺术电影”有朝一曰火起来,大赚其钱,先锋派将会反叛,谴责好莱坞将自己出卖给呆板刻画式的影片,并将经典形式据为己有。程式/自由、对称不对称之间的这些循环就像雅典的戏剧一样古老。一部艺术史即是一部复兴史:传统的偶像被先锋派砸碎,随着时间的推移,先锋派又变成新的传统,到头来又会有一个新的先锋派利用其祖父的武器来攻击这个新的传统。摇滚乐本来得名于黑人指称做爱的俚语,它发端于一个反对战后时代迎合白人中产阶级口味的音乐的先锋派运动。现在,它已成为音乐贵族的定义,甚至能被当作教堂音乐而广泛使用。反情节手法的严肃运用不仅已经过时,而且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从《一条安达鲁狗》到《周末》的一切反结构作品总是一直贯穿着一条黑色讽刺的主动脉,但如今面对摄像机讲话、不连贯现实和可以选择的结局已经成为电影滑稽剧的原材料。以鲍博?霍普和宾?克罗斯比的《通向摩洛哥之路》开始的反情节笑料已经被用进了诸如《闪耀的马鞍》、《派桑》系列影片以及《韦恩的世界》这类影片。当年震撼我们并被我们视为危险的、具有革命性的故事技巧现在似乎已经老掉了牙齿,并显得很可爱。伟大的故事家都尊重这些循环,他们明白,无论背景或教育程度如何,每一个人都是自觉地或本能地带着对经典的预期而进入故事仪式的。因此,若想炮制小情节和反情节作品,作家必须顺应或反着这一预期来操作。只有精心而富有创见地将经典形式揉碎或弯曲,艺术家才能引导观众理解潜藏在小情节中的内心生活或接受反情节的冷酷荒诞。但是,作家怎么能够创造性地将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进行缩减或逆反呢?那些在故事三角的底部两角取得成功的作家都知道,理解的出发点位于三角的顶端,而且其事业也是从经典形式开始的。伯格曼写作和导演了二十年的爱情故事和社会历史正剧后才敢开始进入《沉默》的最小主义或《假面》的反结构。费里尼是在制作了《浪荡儿》和《道路》之后才敢冒险小试《我的回忆》的小情节或《八部半》的反情节。戈达尔在《周末》之前制作过《精疲力尽》。罗伯特?奥尔特曼则是在电视连续剧《富源》和《阿尔弗莱德?希区柯克专场》中完善了他讲故事的才能的。大师首先必须精通大情节。我很同情那种想使其银幕处女作读起来就像《假面》一样的少不更事的愿望。但是,跻身先锋派的梦想必须等到你自己也精通了经典形式之后再去实现,即如在你之前的许多艺术家一样。不要以为自己看过一些影片就已经理解了大情节,这种事是开不得玩笑的。只有当你确实能搞出像样的作品之后,你才敢说自己已经理解了。作家需要不断地磨炼技巧,直到知识从左脑滑向右脑,直到智力感悟变成一种活生生的手艺。作家必须相信他所写的东西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问他的演员:你是热爱你自己的艺术还是热爱艺术中的自己?你也必须考查你因何愿意以你自己现有的方式从事写作。你的剧本为何跑到了故事三角的一个角落或另一角落?你的想像力怎样?你所创造的每一个故事都向观众说:“我相信生活就像是这样的。”每一个瞬间都必须充盈着你富于激情的信念,不然我们就能嗅出其中的虚伪。如果你写出的是最小主义的东西,你是否相信这一形式的含义?是不是因为经验使你相信生活几乎不会或绝对不会带来任何变化?如果你的雄心是反经典主义,那么是不是因为你相信生活的无序和无意义?如果你的回答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是”,那么你可以去写你的小情节或反情节并想方设法把它搬上银幕。但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一个“不”字。不过,反结构,尤其是最小主义仍然能够吸引像派德?派珀这样的年轻作家。为什么?我推测,对许多人来说,这并不是因为这种形式的内在含义吸引了他们的兴趣,而是因为这种形式所代表的外在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政治。不是因为反情节和小情节是什么,而是因为它们不是什么:它们不是好莱坞。年轻人被教诲说,好莱坞和艺术是相互对立的。因此,那些初出茅庐者为了被人视为艺术家,便落进了这个圈套,他们写作剧本的目的并不是因为它是什么,而是因为它不是什么。他们为了避免商业主义的传染,便抛弃了结局、主动人物、时间顺序以及因果关系。结果,矫揉造作毒害了他们的作品。故事是我们的思想和激情的体现,用埃德蒙?胡塞尔的话来说,即是我们希望向观众注入的情感和见识的“一种客观对应物”。如果你在写作时一只眼睛盯着稿子,一只眼睛盯着好莱坞,为了避免商业主义的传染而作出一些异乎寻常的选择,那你便是在拿文学闹脾气。就像一个生活在严父阴影中的孩子,你打破好莱坞“规则”,是因为这样做使你有一种自由感。但是对父权的愤怒反抗并不是创造性,而是为了博取注意的忤逆行为。为不同而不同就像对商业法则的盲从一样空洞。你只能写自己所相信的东西。第三章 结构与背景向陈词滥调宣战现在也许是有史以来对有志当一名作家的人要求最严格的时代。试将当今饱读故事的观众与几个世纪以前的观众作一比较。维多利亚时代受过教育的人一年有几次到剧院去看戏?在一个大家庭和没有自动洗碗机的时代,他们有多少时间用来看小说?在一个有代表性的礼拜内,我们的曾曾祖父母们也许只能读到或看到五六个小时的故事——这是现在我们许多人一天的消费量。到现代的电影观众坐下来观赏你的作品时,他们已经吸收了成千上万小时的电视、电影、散文和戏剧。你将为他们创造出什么他们以前没有看过的东西呢?你从哪儿才能找到一个真正新颖的故事呢?你怎样才能赢得这场对陈词滥调的战争呢?陈词滥调是观众不满的根源,就像一场因为无知而流传的瘟疫一样,它现在已经感染了所有的故事媒体。我们经常会合上小说或走出影院,厌倦于从一开始就已经一目了然的结尾,不满于那些我们以前已经看过多次的陈腐场景和人物。这种世界范围的时疫的原因是简单而明了的;一切陈词滥调的根源都可以追踪到一种情况,而且这也是唯一的状况:作者不了解他的故事的世界。这种作者选择了一个背景便开始着手写作一个剧本,想当l然地认为他们已经了解了其虚构的世界,而事实上他们却一无l所知。当他们搜索枯肠,寻找素材时,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那I么他们将向何处求助?只好求助于具有相似背景的电影、电视、小说和戏剧。他们从其他作家的作品中剽窃我们曾经看过的场景,演绎我们曾经听过的对白,改扮我们曾经见过的人物,冒充为他们自己的作品。他们重炒文学的残羹剩炙,供应乏味的拼盘,是因为他们缺乏对其故事背景以及背景中所包含的一切事物的深刻理解,即使他们也许确实有才华。对你的故事世界的了解和洞察是使故事新颖杰出的根本。背景故事的背景是四维的——时代!期限!地点和冲突层面。第一个时间维是时代。故事是发生在当今世界,还是历史时期,还是假想的未来?抑或是如《动物农场》或《水船下沉》那样时间既不可知,也无关紧要的罕见的幻想故事?时代是一个故事在时间中的位置。期限是第二个时间维。在你的人物的生活中,故事的时间跨度是多少?几十年?几年?几个月?几天?或者是那种罕见的作品,故事时间等于银幕时间,如《我和安德烈共进晚餐》,一部描写两个小时的晚餐的两个小时的影片。或者是一种更为罕见的情形,如《去年在马里昂巴德》,这部影片把时间液化成没有时序的东西。通过交切、叠印、重复和慢镜头,也能使银幕时间超过故事时间。尽管没有一部故事片长度的影片曾经尝试过此举,但一些序列却成功地采用过这一手法——最著名的是《战舰波将金号》中的“敖德萨台阶”序列。沙皇军队对敖德萨抗议者的实际进攻时间还不到两三分钟,也就是穿着长统靴的脚从台阶的顶端走到底端的时间。在银幕上,这一恐怖场面被扩展为实际长度的五倍。期限是故事在时间中的长度。地点是故事的物质维。故事的具体地理位置是什么?在什么城镇?在哪些街道?在哪些街道的哪些楼房里?在哪些楼房的哪些房间里?上了什么山?穿越了什么沙漠?到哪个行星旅行?地点是故事在空间中的位置。冲突层面是人性维。一个背景不仅包括物质域和时间域,而且还包括社会域。这是一条垂直的维:你是在什么冲突层面上来讲述你的故事?社会的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生物和心理力量,无论如何外化于机构或内化于个体,都会像时代、风景或服装一样对事件的构成发生同样的作用。因此,人物的设置,包括其各不相同的冲突层面,便是故事背景的一部分。你的故事是否聚焦于人物内心的、即使是不自觉的冲突?或者提高一个层面,聚焦于人际冲突?或者更高更广,聚焦于与社会机构的争斗?或再广泛一些,聚焦于与环境力量的斗争?从个人的潜意识到天上的星星,通过生活的所有的多重体验,你的故事可以定位于这些层面的任意一个或任意组合。冲突层面是故事在人类斗争的等级体系中的位置。结构和背景之间的关系一个故事的背景严格地界定并限定了其可能性。尽管你的背景是虚构的,但是并非你所想到的一切事情都能允许在其中发生。在任何世界中,无论其想象的成分有多大,也只有特定的事件是可能的或或然的。如果你的戏是定位于西洛杉矶围墙环绕的高级住宅区,那么我们将不可能看到当地的住户在其绿树掩映的街道上聚众闹事,以抗议社会的不公,尽管他们可能会举办什么一千美元一盘的筹款餐会。如果你的背景是东洛杉矶贫民窟的住宅工程,这些居民则不可能会在一千美元一盘的豪华宴会上就餐,但是他们可能会走上街头来要求变革。故事必须遵守其自身内在的或然性法则。因此,作家的事件选择仅仅局限于他所创造的世界内的可能性和或然性。每一个虚构的世界都创立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宇宙论并制定了其自身的“规则”:其中的事情如何发生而且为何发生。无论背景是多么地现实或荒诞,其因果原理一经确定,它们就不可能改变。事实上,在所有类型中,幻想片是最严格的,而且在结构上也最拘泥常规。我们给予了幻想片作者偏离现实的一个大飞跃,然后便要求严密编织的或然性,而且不容任何巧合——如《绿野仙踪》严格的大情节。另一方面,一种粗糙的现实主义经常允许逻辑的跳跃。例如,在《通常嫌疑犯》中,编剧克里斯托弗麦夸里将荒诞不经、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置于了自由联想的“法则”之中。故事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脱胎于已经在历史上和人类经验中存在的素材。从对第一个影像的第一瞥开始,观众便对你的虚构宇宙进行考察,进行一番去伪存真的工作。无论自觉与否,他们都想知道你的“法则”,想明白在你的具体世界中事情如何及为何发生。你通过你个人对背景的选择以及你在这一背景中的工作方式而创立了这些可能性和局限性。在发明了这些束缚之后,你便签定了一份必须严格遵守的合同。因为,观众一旦掌握了你的现实法则,如果你对这些法则稍有违犯,他们就会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认为你的作品不合逻辑、不可信,从而拒不接受。如此看来。背景就像是给想象戴上的紧箍咒。在从事剧本开发工作时,我常常感作者总是想用非具体化的办法来尝试摆脱背景的束缚。“你的背景是什么?”我总要问他们。“美国。”作者高兴地回答。“听起来有点太大。心目中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街区?”“鲍博,这无关紧要。这是你所说的那种精华般的美国故事。讲的是离婚。还有什么能比离婚更美国化?我们可以把它设置在路易斯安那、纽约或爱达荷。没关系。”但这绝对有关系。发生在牛轭的夫妻分手和公园大道上数百万美元的离婚诉讼之间绝无相似之处,而且上述两种情况看起来都不像是土豆地里的偷欢行为。世上绝无处处适用的故事。一个诚实的故事只可能在一个地点和时间内适得其所。创作局限的原理局限是至关重要的。趋向一个好故事的第一步就是创造出一个小小的、可知的世界。艺术家生性渴求自由,所以这一限制创造的选择的结构倩景关系也许会激起你内心的逆反。然而,如果你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一关系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背景加于故事设计的约束不但不会扼杀创造力,反而会激发创造灵感。一切优秀的故事都是发生在一个有限的、可知的世界内的。一个虚构的世界无论显得多么地宏阔,只要仔细观察,你便能发现它是那样异常地狭小。《罪与罚》是个微观世界。《战争与和平》尽管以动荡的俄国作为大背景,故事也只是集中于少数几个人物密切关联的家庭。《奇爱博士》设置于杰克?D.里珀将军的办公室、一个飞往俄罗斯的空中堡垒以及五角大楼的作战室。故事以行星的核毁灭作为高潮,但故事的讲述却局限于三个场景和八个主要人物。故事的世界必须小到使单个艺术家的头脑可以包容它所创造出来的虚构宇宙并对它了如指掌,就像上帝了解他所创造的世界一样。正如我母亲常说的:“没有一只家雀掉下来时上帝不知道。”一个作家也应该知道掉进他的世界中的每一只家雀。到你写完最后一稿时,你必须对你的世界有深入细致的了解,以至于没有人能对你的世界提出质疑,从你的人物的饮食习惯到九月的天气,对每一个问题你都能够对答如流。然而,一个“小小”世界并不等于一个琐碎的世界。艺术讲究从无垠的宇宙中择取一个小切片,并把它升华为此时此刻最重要、最令人神往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小”即是可知。“深入细致的了解”并不意味着对世间万物的每一条罅缝都了如指掌,它是指对一切相关事物的知晓。这似乎像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但是最优秀的作家每天都能臻于此境。有什么关于《呼喊与细语》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的相关问题能够逃脱英格玛?伯格曼的视听?或创作《格伦加里?格伦?罗斯》的戴维?马梅特?或创作《一条叫旺达的鱼》的约翰?克里斯?这不是因为优秀艺术家会对故事必然包括的生活的方方面面进行审慎而自觉的思考,而是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把它全盘吸收。伟大作家无所不知。所以,我们必须把自己界定于一个可知的范围内。一个广阔无垠、人数众多的世界会把人的大脑拉抻成一纸薄片,使得我们的知识流于肤浅。一个有限的世界和有机界定的人物设置才能加强我们知识的深度和广度。背景对故事的反讽表现在:世界越大,作者的知识便越肤浅,因此他创造时的选择也就越少,其故事也就越发充满陈词滥调。世界越小,作者的知识便越完善,因此其创造时的选择也就越多。结果是一个完全新颖的故事以及对陈词滥调宣战的胜利。调查研究打赢这场仗的关键就是研究,花时间和精力去获得知识。我建议采用以下具体方法:研究记忆、研究想象、研究事实。一般而言,一个故事对此三样缺一不可。记忆舒展一下你伏案的腰板,问问自己:“根据我的个人经验,我所知道的什么东西能够触动我的人物的生活?”比如说,你在描写一个中年经理人,他正面临着一次事业成败攸关的考验。他的生活和工作前景都处于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他很害怕。这种害怕的感觉如何?于是乎,你的记忆慢慢地把你带回到你妈妈把你锁在壁橱内的日子,尽管她当年为何要锁你,你至今还不明白。妈妈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直到第二天才回来。回忆一下那些被黑暗窒息的漫长的充满恐惧的时刻。你的人物是否会有同样的感受?如果是,你不妨生动地描述你在黑暗的壁橱内度过的一天一夜。你也许以为你知道,但直到你能把它描述出来时你才知道你确实知道。研究并不是白日梦。探究你的过去,重温往事,然后把它写下来。在你的头脑中,它只是一种记忆,一旦写下来之后,它就变成了一种足以应付工作的知识。现在你便可以用笔蘸着你体内恐惧的胆汁,写出一个真诚而且独一无二的场景。想象再舒展一下腰杆,自问:“如果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过着我的人物的生活将会是个什么样子?”你可以用生动的细节描画出你的人物如何购物、如何做爱如何祈祷——这些场景也许会也许不会最终进入你的故事,但它们可以把你引入你想象的世界,直到你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记忆可以给予我们整块的生活,而想象则能为我们提供碎片,提供那些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的、支离破碎的梦幻和体验然后搜寻出其间隐藏的联系并把它们融合为一个整体。在找到了这些关联并想象出那些场景之后,你便可以把它们写下来。展开想象就是研究。事实你是否有过思维阻塞的时候?这的确是件令人惶惑的事情,对不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稿子还是一片空白。打扫一下车库似乎变成了一件赏心乐事。你一遍又一遍地整理你的书桌,直到你认为你已失去了理智。我知道有一种治疗方法,但不是去看心理医生,而是要到图书馆跑一趟。你的思维阻塞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你的才华并没有抛弃你。如果你确实有话要说,你不可能停止写作。你的才华是杀不死的,但因为你的无知你可能会把它饿晕。因为无论你多么有才华,无知的人是写不出东西来的。才华必须靠事实和思想来激励。所以你必须研究。给你的才华补充营养。研究不但能帮你打赢这场你与陈词滥调的战争,而且还是战胜恐惧及其表弟消沉的关键。假如你所写作的是家庭剧这种类型。你是在家庭中长大的,也许你自己也曾养家,你还见过许多家庭,所以你可以想象出家庭的样子。但是,如果你去一下图书馆,读几部有关家庭生活动态的权威著作,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将会发生:1.生活教会你的一切都会得到强有力的证实。在书本的字里行间,你将会看到你自己的家庭。你的个人体验是具有普遍性的,这一发现至关重要。这意味着你将会有一批观众。尽管你是以一种特有的方式在写,但是世界各地的观众都将会理解,因为家庭的模式是无所不在的。你在自己的家庭生活中所经历的一切都类同于其他所有家庭的经历——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纷争与联盟、忠贞与背叛。当你在表达你觉得专属于你的那些情感时,观众中的每一个成员都会把它认同为专属于他自己的东西。2.无论你在多少个家庭中生活过,无论你观察过多少个家庭,无论你的想象是多么地生动,你对家庭性质的知识也仅仅局限于你所经历的有限的圈子。但当你在图书馆记笔记时,你对事实的扎扎实实的研究将会把那一圈子扩展到全球。你将会突然获得强烈的感悟,并得到一种你不可能通过其他任何方式得到的深刻理解。在进行了对记忆、想象和事实的研究之后,通常会出现一种作者喜欢用神秘概念来描述的现象:人物会突然活起来,并通过自己的自由意志作出选择、采取行动,创造出一个个转折点,直到作者苦于自己的打字速度跟不上其灵感的进发。这种像圣母玛丽亚一样的“圣灵感孕”现象是作家喜欢沉湎于其中的一个迷人的自欺状态,但是,这种故事在自行写作的突然感觉只能说明作家对题材的知识已经达到了一个饱和点。作者变成了他自己的小宇宙的上帝,并对这种貌似自发的创作感到万分惊喜,但这事实上却是对其辛勤劳动的回报。不过,作家必须警觉一点。尽管研究能够提供素材,但它绝不能取代创造。对背景和人物所进行的传记的、心理的、物质的、政治的和历史的研究固然不可或缺,但这种研究如果不能导向事件的创造,则毫无意义。故事并不是由一堆积累起来的信息串成的叙述体,而是一种对事件的设计,能把我们引人一个有意义的剧情高潮。‘而且,研究也不能旷日持久。太多的天才不知所措地长年埋头研究,结果却什么也没写出来。研究是喂哺想象和发明这两头野兽的肉,其本身并不是目的。研究也并不存在一个必要的程序。我们并不是要首先在笔记本上填满有关社会的、传记的和历史的研究笔记之后,才开始构思故事。创造很少会如此理性。创新和探索是交替进行的。假设你在写一部精神分析惊险片。你也许会从“如果……将怎样”开始。如果一个精神病医生违背她的职业道德,跟她的病人发生非正当关系,那将会发生什么?这一假设撩起了你的兴趣,你急于找到答案。这位医生是谁?病人又是谁?也许他是一个军人,得的是弹震症,精神过度紧张。女医生为什么会迷恋他?你进行分析和探索,直到不断增长的知识引导你大胆地推想:也许当她的治疗似乎出现奇迹的时候,她便为病人所倾倒:在催眠状态下,他那目瞪口呆的瘫痪渐渐消失,浮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英俊漂亮、几乎像天使一般的人。这一转折似乎过于圆满,好像不是真的,所以你继续从另一个方向进行搜寻,研究到深处,你突然发现“成功型精神分裂症”这样一个概念。有些精神病人具备某种极端的天资和意志,他们可以轻易地掩盖他们的疯狂,使身边的人一无所知,甚至瞒过他们的精神病医生。你的病人会不会是这种情形?你的医生是不是爱上了一个她以为被她治好了的疯子?随着你在故事中不断地种下新的想法,故事和人物便会自行生长;随着你的故事不断生长,新的问题便会被提出,要求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创造和调研必须循环往复地进行,二者互相要求,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推动你的写作,直到一个完美而生机勃勃的故事从万般头绪中脱颖而出。创作选择优秀的写作绝不是一对一的,决不是设计出某一精确数目的事件来填满一个故事,然后用铅笔划拉出对白那样简单的事情。创作是五比一,甚至十比一或二十比一。这门手艺要求你创作出比你实际使用的要多得多的材料,然后从这大量的优质事件、新颖瞬间中进行精选,使之符合人物及其世界的要求。比如,当演员们互相恭维时,他们常说:“我喜欢你的选择。”他们知道,如果一个同事成功地表现了一个完美的瞬间,这是因为该演员已经在排练中尝试过二十种不同的方式,然后选择了这一个完美的瞬间。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创造力是指创作过程中所作出的关于取舍的选择。想象我们要写一个以曼哈顿东区为背景的浪漫喜剧。你的思绪在人物各自的生活中徘徊,搜寻着恋人相遇的那一完美瞬间。后来,灵感突发:“一个单身酒吧!就是它!让他们在P.J.克拉克酒吧见面!”为什么不?既然你所想象的纽约人都是那么富有,在一个单身酒吧见面当然是可能的。为什么不呢?因为这是一个可怕的陈词滥调。当达斯廷?霍夫曼和米娅?法罗在《约翰和玛丽》一片中见面时,这还是一个新鲜的想法,但是从此以后,在一部接一部的电影、肥皂剧和情景喜剧中,所有的雅皮士恋人都是在单身酒吧中偶然相遇的。不过,如果你精通了本行的手艺,你就知道该如何治疗陈词滥调:你可以列出一个清单,勾画出五个、十个或十五个不同的“东区恋人相遇”的场景。为什么?因为经验丰富的作家决不会相信所谓的灵感。你的所谓灵感通常只是你从头顶上摘取的第一个想法,而在你头顶上趴着的是你所看过的每一部电影、你所读过的每一部小说,它们只提供陈词滥调让你采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星期一爱上了一个想法,揣着它甜美地睡了一宿,到星期二再重新读它的时候却觉得一阵阵恶心,因为我们终于意识到已经在十几部其他作品中看到过这个陈词滥调了。真正的灵感来自于一个更深的源泉,所以你必须放纵你的想象并不断试验:1.单身酒吧。陈词滥调,但毕竟是一个选择,暂时不要把它扔掉。2.公园大道。他的宝马车一个轮胎爆了。他站在马路边,身上三件套的高档西服反衬着他一脸的无奈。她骑着摩托路过,对他顿生怜意。她取出备胎。当她像大夫一样诊治汽车时,他便在一旁充当护士,不时递过千斤顶、螺母、轮胎盖……直到最后突然四目相接,火花飞溅。3.厕所。在办公室举行的圣诞聚会上,她一醉不轻,摇摇晃晃地进入男厕呕吐。他发现她倒在地板上。趁着没有旁人进来,他迅速锁上厕门,帮她呕吐完毕。随后趁着无人之际,悄悄掩护她溜出厕门,以免她尴尬。这个清单还可以列得更长。你不必完整地描写这些场景。你是在搜寻想法,所以只要简单地对所发生的事进行粗线条的描画即可。如果你对你的人物及其世界有了深入的了解,一二十个这样的场景将不会是什么艰巨任务。一旦你用尽了你的最佳想法,检查一下你的清单,问问自己:哪个场景对我的人物来说最真实?对其世界最真实?而且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在银幕上出现过?这就是你要写进剧本的场景。不过,如果当你对清单上那些邂逅美人的场景进行质疑时,你从内心深处感到,尽管各有所长,但你的第一印象还是正确的:管它是不是陈词滥调,这一对恋人就是要在单身酒吧会面;没有别的场景更能表现他们的性格和个人环境。那么,你该如何处理?遵从你的直觉,重新列出一个清单:十几个在单身酒吧会面的不同方式。对这个世界进行研究,自己亲自去泡一泡,观察那里的人群,和他们打成一片,直到没有任何前人作家比你更了解单身酒吧的场景。浏览你的新清单,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这里面哪种方式最忠实于人物及其世界?哪一种方式从未在银幕上出现过?当你的剧本变成电影,镜头推向一个单身酒吧时,观众的头一个反应可能是:“噢,哥们儿,别再来单身酒吧这一套了。”但是你随后带他们穿过酒吧的大门,让他们看那些凡胎肉身的实际行为。假如你这项任务干得出色,观众便会表示惊讶,频频首肯:“这就对了:敢情不是搞什么‘你的星座是什么?“最近读到什么好书没有?’。这种尴尬和危险才叫真实。”如果你的完成剧本包容了你所写的每一个场景,如果你不敢抛弃一个想法,如果你的修改只不过是在提炼对白上做文章,那么你的作品几乎肯定要失败。无论我们天资如何,在我们灵魂的深处,我们都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十有八九都没有发挥出我们的最佳水平。如果研究激发出一种十比一、甚至二十比一的写作速度,如果你作出了明智的选择,找到了那百分之十的完美而将其余部分付之一炬,那么你的每一个场景都会令人痴迷,全世界都会坐下来景仰你的天才。没有人愿意看到你失败,除非你在愚蠢里添加上自负虚荣,然后还敢向世人展示。天才不仅包括创造出具有表现力的节拍和场景的能力,还包括趣味、判断以及摒除平庸、虚假、欺骗和谎言的勇气。第四章 结构与类型电影类型通过数万年在篝火边讲述的故事、四千年用文字描述的故事、两千五百年的戏剧、一百年的电影以及八十年的广播,无数代讲故事的人已经把故事编织成种类繁多的花色品种。为了理解这些洪流般的故事,人们制定出了各种各样的分类原则,根据故事共有的成分对其进行归纳整理,把它们分为不同的类型。不过,每一种原则都各执一端,对用于故事分类的成分莫衷一是。因此,对于类型的数量和种类,不同的原则有着不同的看法。亚里士多德根据故事结尾的价值负荷与其故事设计之间的相对性,对戏剧进行过分类,为我们提供了第一批类型。他指出,一个故事可以以正负荷结局,也可以以负负荷结局。这两种类型都可以是一个简单设计直接了当地结尾,没有转折点或惊奇,也可以是复杂设计高潮来自于主人公生活中的一个重大逆转。结果是他的四个基本类型:简单悲剧、简单幸运剧、复杂悲剧、复杂幸运剧。然而,几个世纪以来,随着类型的分类原则变得越来越模糊和膨胀,亚里士多德的简洁明快逐渐被淹没。歌德根据题材列出了七种类型,包括爱情、复仇,等等。席勒争论说是应该不止 七个,但他又说不出来还有什么。波尔惕开出了一个不少于三十六种不同情感的清单,他从这些情感推论出“三十六种戏剧情 景”,但是他的类型,如“为情而不自愿犯下的罪行”或“为理想而自我牺牲”等过于含糊,无法使用。符号学家麦茨将所有的电影 剪辑浓缩为八种可能性,称之为“结构体”,然后便试图将所有的电影都规划在“大结构体”之内。但是,他这种试图将艺术转化 为科学的努力,就像古巴比伦的通天塔一样必然崩溃。另一方面,新亚里士多德主义批评家诺曼?弗里德曼发展了一种系统,再一次按照结构和价值对类型进行了勾画。我们今一天的一些区分,如教育情节、赎罪情节和幻灭情节,都得益于弗里德曼。这些情节都是非常微妙的形式,其中的故事弧光在内 在冲突的层面上闪烁,引发出主人公心灵或道德的深刻变化。尽管学者们对定义和分类原则各持己见,但观众却已经是 类型的专家。观众进入影院去看每一场电影时,都是带着从一生观影的经验中学来的一整套复杂的预期。电影观众对类型的 精通向作家提出了一个致命的挑战:他不仅必须满足观众的预期不然的话,便有令他们迷惑失望的危险,还必须将其预期引到新鲜而出人意料的时刻不然的话,便有令他们厌倦的危险。这一双管齐下的把戏若没有超过观众的类型知识是绝对耍不好 的。以下是一套银幕剧作家通用的类型和次类型系统——这套系统是通过实践而不是通过理论演化而成的,并强调了题材、背景、角色、事件和价值的差别。1. 爱情故事。其次类型哥儿们救助是以友谊取代浪漫的爱情:《穷街陋巷》、《激情鱼》《罗米与米歇尔的高中同学会》。2. 怖影片。这一类型可分为三个次类型:惊片,在这种类型中,恐怖的来源令人惊骇,但可以进行“理性”的解释,如外太空的生物、科学创造出来的怪兽或疯子;超自然片,这种类型的恐怖源是来自于幽灵世界的“非理性”现象;超级惊傈片,这种类型只好令观众在以上两种可能性中进行猜测——《房客》、《狼的时刻》、《幻觉》。3.现代史诗个人对抗国家。《斯巴达克斯》、《史密斯先生到华盛顿》、《萨巴达万岁》、《1984》、《人民对拉里?弗林特》。4.西部片。这一类型及其次类型的演变在韦尔?莱特的《六枝枪和社会》一书中得到了精彩的记叙。5.战争类型。尽管战争常常是另一类型的背景,如爱情故事,但是战争类型却是具体描写战斗本身的。拥战和反战是其主要次类型。当代电影一般是反战的,但是几十年以来,大多数都是暗暗地颂扬战争的,甚至在展示其最可怕的形式时也是如此。6.成熟情节。或日成长故事:《站在我身旁》、《周末狂热》、《危险的事业》、《长大》、《小鹿班比》、《穆丽尔的婚礼》。7.赎罪情节。这一类型的电影弧光为主人公内心的道德变化,而且是从坏变好:《江湖浪子》、《吉姆老爷》、《药店牛仔》、《辛德勒的名单》、《许诺》。8.惩罚情节。好人变坏,并受到了惩罚:《贪婪》、《宝石岭》、《靡菲斯特》、《华尔街》、《堕落》。9.考验情节。坚强意志对屈服于诱惑的故事:《老人与海》、《冷手卢克》、《费茨卡拉尔多》、《阿甘正传》。10.教育情节。本类型的弧光闪烁于主人公人生观、他人观或自我观的深刻变化中,从负面天真、不信任、宿命论、自暴自弃到正面明智、信任、乐观、沉着:《哈罗德和莫德》、《温柔的怜悯》、《冬日之光》、《邮差》、《布兰克》、《我最好的朋友的婚礼》、《我们跳舞好吗?》。11.幻灭情节。世界观由正面到负面的深刻变化:《帕克太太和恶性循环》、《蚀》、《磷火》、《了不起的盖茨比》、《麦克白》。有些类型属于超大类型,庞大而复杂,其次类型的变体几乎数不胜数:12.喜剧。次类型从滑稽剧到讽刺剧到情景喜剧到浪漫喜剧到荒诞喜剧到闹剧到黑色喜剧,其差异表现在喜剧攻击的焦点官僚的愚蠢、上流社会礼仪、青少年恋爱等等以及嘲讽的程度温和、尖刻、致命。13.犯罪。次类型主要是根据对以下问题的不同回答来分类:我们是从谁的观点来看待这一犯罪?神秘谋杀从侦探大师的观点、罪行从犯罪大师的观点、侦探从警察的观点、黑帮匪徒的观点、惊险或复仇故事受害人的观点、法庭律师的观点、报纸记者的观点、间谍间谍的观点、监狱戏囚犯的观点、黑色电影一个兼罪犯、侦探和荡妇受害者于一身的主人公的观点。14.社会剧。这一类型指出社会问题——贫穷、教育体制、传染病、下层社会对社会的反叛,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然后构建出一个故事,展示其疗救方法。它有一系列针对性强的次类型:家庭剧家庭内部的问题、女性电影诸如事业对家庭、情人对孩子之类的两难之境,政治剧政治的腐败、生态剧挽救环境的斗争、医药剧与身体病痛的斗争、精神分析剧与精神病的斗争。15.动作/探险。本类型经常会借用其他类型如战争或政治剧的某些方面,作为火爆动作和探险行为的动机。如果动作/探险包含命运、狂妄或精神的东西,那么便成为激动人心的冒险:《要当国王的人》。如果大自然是对抗力量的源头,那么便变成灾难/生存电影:《活着》、《海神号遇险记》。从一个更广的视点来看,超大类型还可以发端于那些本身便孕育着诸多自发类型的背景、表演风格或电影制作技巧。它们就像是一座座具有许多房间的大厦,每一种基本类型、次类型及其任意组合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居所:16.历史剧。历史是取之不尽的故事源泉,而且包括任何可以想象的故事类型。然而,这个历史的宝库却贴着这样的封条:过去的必是现在的。一个银幕剧作家并不是一个希望死后才被人发现的诗人。他必须在今天找到观众。因此,对历史的最好的使用,而且也是把一部影片设置在过去,从而使其预算增加千百万美元的唯一合法借口,就是时代置换——即利用过去,使其作为一面明亮的镜子来向我们展示现在。许多当代的对抗力量令人沮丧,或者充满着争议,因此很难在一个当前的背景中对其进行戏剧化的表现而又不至于使观众不满。而且如果保持一段安全的时间距离,这种两难之境往往会看得更清楚。历史剧是将过去打磨成一面观照现在的镜子,使得《荣耀》中痛苦的种族问题,《迈克尔?柯林斯》中宗教的纷争,或者各种各样的暴力,尤其是《不可饶恕》中对女人的暴力,变得更加清晰而且可以忍受。克里斯托弗?汉普顿的《危险的关系》将一个令人沮丧的爱/恨故事设置于花边袖口、唇枪舌剑的法国,看起来似乎注定要成为一个商业灾难。但是,这部影片却广受观众欢迎,因为它以一束灼目的光照射出了一种现代的敌意模式。这一模式具有太强的政治敏感性,无法直接言说:把男女恋情当作一种格斗。汉普顿把时间推回了两个世纪,将观众带到一个两性政治爆发为一场争夺性别霸权的战争的时代,在这场战争中,压倒 一切的情感并不是爱情,而是对异性的恐惧和怀疑。尽管背景设置在过去,但观众在几分钟之内便在那些堕落的贵族身上找到了熟悉之感——他们就是我们。17.传记。这个历史剧的表弟是以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时代作为焦点。然而,传记决不可以成为一部简单的编年史。所记叙的人的生卒年月及其生平事迹确实具有学术价值,但仅此而已。传记作家必须把事实当作小说来演绎,找出主体的生活意义,然后把他树立为他的生活类型的主人公:《青年林肯》在法庭剧中为无辜者辩护;《甘地》变成了一部现代史诗中的英雄;《伊萨多拉》成为一个幻灭情节中的受害者;《尼克松》在惩罚情节中痛苦不堪。这些要求也同样适用次类型自传。这种表现手法在电影人中非常流行,因为他们觉得他们应该写一部关于他们了解的某个主体的影片。从道理上讲,这没有什么错。但是,自传影片常常缺少它们所许诺的最重要的品质:自知。即如没有考察过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没有过过的生活也是不值得考察的。比如说《大礼拜三》。18.纪实剧。这是历史剧的另一个表弟。纪实剧集中于最近的而不是过去的事件。真实电影①[真实电影;irtemaVerit∈:从50年代末开始的一个以直接纪录手法为基本特征的电影创作流派。包括法国的真实电影运动和美国的直接电影运动。]使该类型充满生机。它已经成为一个颇为流行的电视类型,尽管有时具有强大的力量,但常常缺乏应有的文献价值。19.嘲讽纪录片。这一类型假装植根于现实或记忆,表现为纪录片或自传片的形式,但却是纯粹的虚构。它推翻了立足于事实的电影制作,以嘲讽虚伪的机构:《重金属乐队纪实》中摇滚音乐的后台世界;《罗马》中的天主教堂;《泽里格》中的中产阶级道德观念;《人咬狗》中的电视业;《鲍博?罗伯茨》中的政治;《爱的机密》中纯粹的美国价值观。20.音乐片。这个类型是歌剧的后裔,它提供一个“现实”的舞台,令人物唱出和跳出他们的故事。它常常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它也可能是一部黑色电影:根据舞台剧改编的《日落大道》;社会剧:《西区故事》;惩罚情节:《爵士乐大全》;传记片:《埃维塔》。实际上,任何类型都可以用音乐片的形式来表达,而且一切都可在音乐喜剧中进行嘲讽。21.科学幻想。在假想的未来,科学幻想作家常常将个人对抗国家的现代史诗与动作/探险揉合在一起,创造出由于科学技术的异化而导致的独裁的混乱的非理想社会:《星球大战》三部曲和《全面回忆》。但是,就像历史一样,未来也只是一个背景,其间任何类型都可以有用武之地。如在《太阳中心》中,安德霄‘塔尔科夫斯基利用科幻表现了一个幻灭情节的内在冲突。22.体育类型。体育是人物变化的熔炉。这个类型是以下类型天然的家园——成长情节:《北达拉斯四十队》;赎罪情节:《回头是岸》;教育情节:《布尔?德拉姆》;惩罚情节:《愤怒的公牛》;考验情节:《火的战车》;幻灭情节:《长跑运动员的孤独》;哥儿们救助:《白人不能跳》;社会剧:《女子棒球队》。23.幻想。在此,作者把玩着时间、空间和物质世界,曲解 和混淆自然和超自然的法则。幻想的超级现实吸引着动作类型,同时也欢迎其他类型,如,爱情故事:《在时间中的某一刻》; 政治剧倩言:《动物农场》;社会剧:《如果……》;成长情节:《爱丽丝漫游仙境》。24.动画。世问万物都是在发展变化的这条法则便是这一类型的依据。任何事物都可以变成另一事物。即如幻想和科幻作品,动画偏向于卡通闹剧的动作类型或激动人心的探险:《石中剑》、《黄色潜水艇》;由于青少年观众是其自然市场,所以有许多成长情节:《狮子王》、《小美人鱼》;不过,即如东欧和日本的动画家所展示出的,这一类型没有限制。不过,有些人坚信,类型及其常规只是“商业片”作家所关心的事,严肃艺术是无所谓种类和类型的。为了这些人,请让我在上述清单上再加上最后一个名称:25.艺术电影。可以脱离类型而写作的先锋派观念是很天 真的。没有人在真空中写作。在有了几千年的故事讲述之后,没有一个故事会彻底地与众不同,以至于与其他已经写过的故事毫无相似之处。艺术电影已经变成一个传统类型,可以分为两个次类型,最小主义艺术和反结构艺术。其中的每一种类型都有自己关于结构和宇宙论的一系列常规组成的体系。就像历史剧一样,艺术电影是一个超大类型,包含其他基本类型:爱情故事、政治剧,等等。按道理讲,上述清单已经相当全面,但是,任何清单都不可能明确界定或详尽无遗,因为类型之间总是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其内容也因此而常常重叠。类型并不是静止而刻板的,它们不断演进而且具有相当的灵活性,却又有相对的稳定性,使之可以鉴别和操作,即如一个音乐家摆弄各类音乐千变万化的乐章一样。每一名作家的案头工作首先是确定他的类型,然后研究这一类型的主要实践作品。这是作家不可逃避的任务,因为我们都是类型作家。结构和类型的关系每一个类型都给故事设计制定了一些常规:高潮时常规的价值负荷,如幻灭情节的低落结局;常规的背景,如西部片;常规的事件,如爱情故事中的男女邂逅;常规的角色,如犯罪故事中的罪犯。观众知道这些常规,并希望看到它们得到完善。结果是,类型的选择明确地决定并限定了一个故事中什么是可能的,因为它的设计必须将观众的知识和预期考虑在内。类型常规是界定各个类型及其次类型的具体的背景、角色、事件和价值。每一类型都有独一无二的常规,但在有些类型中,它们却并不复杂,而且具有很强的可塑性。幻灭情节的首要常规就是一个主人公在故事开始时非常乐观,怀抱崇高的理想或信念,他的人生观是正面的。第二常规是一再的负面故事转折,刚开始也许会增加他的希望,但最终却毒化了他的梦想和价值观,使他变得极度愤世嫉俗,理想也彻底破灭。例如,《对话》的主人公刚开始生活稳定有序,到最后却陷入了一种令人发狂的恶梦。这套简单的常规却能提供不可胜数的可能性,因为生活中通向绝望的道路有千条。这一类型有许多不朽的佳作,如《不合时宜的人们》、《甜蜜的生活》和《伦尼》。其他类型没有这么灵活,充满了复杂而严密的常规。在犯罪类型中必须有一项犯罪;而且必须在故事讲述过程的早期发生。必须有一个侦探人物,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发现线索,提出疑问。在惊险片中罪犯必须使事情“涉及隐私”。尽管,故事可以以一个收黑钱的警察作为开始,但为了深化戏剧,在某一点上,必须让罪犯超越这界线。陈词滥调就像真菌一样围绕着这一常规孳生:罪犯恐吓警察的家庭,或者把警察本人变成嫌疑犯;或者是陈词滥调中的陈词滥调,其根源可以追溯到《马耳他之鹰》,他把侦探的搭档杀死。最后,警察必须查明真相,拘捕罪犯并将其绳之以法。喜剧也包含无数种次类型,其中的每一种都有自己的常规,但有一个压倒一切的常规统领着这一超大类型,并将它与正剧区分开来:无人受到伤害。在喜剧中,观众必须感到,无论人物怎样从墙上掉下来,无论他们是怎样在生活的压力下尖叫或挣扎,都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大楼可能会倒在劳雷尔和哈迪身上,但他们还是会从瓦砾中站起来,掸掉身上的尘土,喃喃地说道:“瞧,身上脏成这样……”然后继续走他们的路。在《一条叫旺达的鱼》中,肯迈克尔?巴林饰,一个酷爱动物的人物,企图杀死一个老太太,但不小心却杀死了老太太的一群宠物小猎狗。最后一条狗死在一块巨大的建筑水泥板底下,小爪子还伸在外面。导演查尔斯?克赖顿把这一画面拍了两个版本:一个版本只表现了小爪子,第二个版本则派人从屠夫店弄来了一口袋猪内脏,并在那条被砸扁的小猎狗旁边加上了一行血迹。当这行血迹的画面在试映观众面前一闪而过时,影院内鸦雀无声。血迹和内脏说:“这很痛。”在公开放映时,克赖顿换上了那个干净的镜头,并得到了观众的笑声。按照类型常规,喜剧作家既要使其人物经受地狱般的折磨,又要使观众确信,那些飘忽的火焰实际上并不烫人。跨过这一界线之后,便有黑色喜剧这一次类型在等着。在此,作家将喜剧常规进行扭曲,从而允许观众感受到尖锐却又能忍受的痛苦:《被爱的人》、《罗斯夫妇的战争》、《普里奇家族的荣誉》——这种影片中的笑常常会令我们哽咽。艺术电影的常规来自于一系列外在实践,如不用明星或不用支付明星的巨额酬金、在好莱坞体系之外进行生产、一般不是英语影片,所有这一切都成为影片的卖点,因为其营销队伍会鼓励评论家将其定位为处于劣势的非主流影片,并对它大加赞赏。它的主要内在常规首先是智慧的庆典。艺术电影崇尚知性,用情绪的毯子紧紧捂住强烈的情感,并通过难解的谜或象征主义或悬而未决的紧张以供人们观影后在咖啡馆里进行评论、阐释与分析。第二点,也是最根本的一点,艺术电影的故事设计取决于一条大常规:即没有一定之规。最小主义和/或反结构的打破常规即是艺术电影赖以区别于其他类型的常规。艺术电影的成功通常能使作者作为一名艺术家而一举成名,尽管其声名常常持续不久。另一方面,历久不衰的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却只在大情节和类型常规中工作,总是瞄准广大观众而且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观众。可是,今天他却被高高在上地供奉在电影制作者的圣殿之中,作为本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之~接受世人的景仰。他是一个电影诗人,其作品回响着性爱、宗教的崇高形象和微妙的视点。希区柯克知道,在艺术和受大众欢迎之间并无必然的矛盾,在艺术和艺术电影之间也并无必然的联系。精通类型我们每一个人都深深地受惠于伟大的故事传统。你不但必须尊重而且还必须精通你的类型及其常规。千万不要想当然地认为你已经看过几部本类型的影片,便已经了解了这一类型。这就好比想当然地认为你听过了贝多芬的全部作品便已经会创作交响曲一样。你必须学习这种形式。评论类型的书籍也许能有所帮助,但几乎没有这样的作品能跟上类型的新发展,而且没有一部是全面的。不过,还是要博览群书,因为我们需要所能得到的任何可能的帮助。但是,最有价值的见识还是来自于自我发现;没有什么能像发掘出埋藏的宝藏那样激发人的想像力。类型研究最好是以这种方式进行:首先,列出一个你认为与你的作品相似的所有作品的清单,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对失败的研究能给人启迪,使人谦恭。其次,租借影片的录像带,如果可能的话,再购买这些影片的剧本。然后,在录像机上停停走走地研究这些影片,并逐页对照剧本,将每一部影片按照背景、角色、事件和价值等成分进行细分。最后,将这些分析逐层地摞起来,从上往下对其进行仔细观察,并问:我的这一类型里的故事都是干什么的?其时间、地点、人物和动作的常规是什么?直到你找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为止。观众会一直比你高明。为了预知观众的预期。你必须精通你的类型及其常规。如果一部影片能得到适当的宣传推广,观众来到影院时都是满怀期待的。用营销人员的行话来说,就是观众已经被“定位”。“定位观众”是指:我们不想让人们漠然无知地来看我们的影片,不知道该期待些什么,这会迫使我们不得不利用前二十分钟的银幕时间来为观众提供线索,将其导向必要的故事心态。我们要让他们在落座之后便聚精会神地表现出一种我们意欲满足的热切的胃口。对观众进行定位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莎士比亚没有把他的戏叫作《哈姆雷特》,而是叫作《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悲剧》。而他的喜剧却是《无事生非》和《皆大欢喜》这样的题目,于是在环球剧院的每天下午,他的伊丽莎白时代的观众便可以在心理上确定是要哭还是要笑?老道的营销方略能激发类型期待。从片名到海报,通过印刷媒体和电视广告,宣传推广的宗旨就是要将故事类型固着于观众的心灵。一旦我们已经告诉我们的观众去期待一个他们最喜爱的类型,那么我们就必须履行我们的诺言。如果我们对类型妄加改动,省略或滥用常规,观众一看便知,不良口碑①[口碑Word0fMUuth:电影观众就某一具体影片向尚未看过此片的潜在观众所表达的个人看法。口碑可好可坏,被电影市场营销人员认为是决定一部影片在首映期之后是否成功的关键因素。与此相关的行业术语有:“腿”Legs,如谓某部正在上映的影片已经“长腿”,意即该片具有强大的观众号召力,而且其正面口碑能确保它在影院长映不衰。另有“突击试映”Snea~tPrevjew,即在影片正式上演之前,在某一特选影院提前放映一场,或免费、或邀请、或售票.以期观众就此传播正面口碑。]即会不胫而走。例如,题目就倒霉的《麦克谋杀案》的营销策略将观众定位于一个神秘谋杀类型。然而,这部影片却是另一个类型,整整一个多小时观众都坐在那儿纳闷:“这部影片中到底谁死了?”剧本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成长情节,德博拉?温格塑造的银行出纳员从依赖和幼稚逐渐走向自立和成熟。但是,那些因为定位错误而困惑不解的观众们的不良口碑,却斩断了一部本来挺优秀的影片的双腿。创作限制罗伯特?弗罗斯特说过,写散文就像拆掉网子打网球一样,因为正是那种自我强加的、的确也是人为的诗歌常规的要求,能够激发人们的灵感。比如说,一个诗人任意给自己强加一条限制:每诗节六行,隔行押韵。在保持了二四行押韵之后,他已经写到本诗节的最后一行。韵律的限制迫使他搜索枯肠,极力使这第六行和二四行押韵,这样也许能激发他去想象一个与自己的诗歌毫无关系的词——仅仅是碰巧押韵而已——但是这个随机的词却引出一条短语,这条短语在脑海中带来一个意象,这个意象反过来在前面五行中回响,引发出一种全新的意味和感觉,令全诗峰回路转,进入了一种更加丰满的意境。由于这一韵律系统对诗人创作进行限制,这首诗便获得了一种力度,如果诗人允许自己随心所欲选择词汇的话,便很可能缺乏这种力度。创作限制的原理讲究在一个障碍圈内的自由。天才就像肌肉一样:如果没有阻力,它就会萎缩。所以,我们故意在我们的路途上放置一些拦路石,一些激发灵感的壁垒。我们制定出一些关于做什么的规章,但在如何去做这一方面却并不限制自己。所以,我们的最初步骤之一便是确定我们作品的类型或类型组合,因为那一能够生长最丰饶的思想成果的多石之地便是类型常规类型常规是故事作家“诗歌”的韵律系统。它并没有抑制创造力,而是激发创造力。讲故事人面临的挑战是,既要恪守常规又要杜绝陈腔。爱情故事中的男女邂逅并不是陈词滥调,而是必要的形式成分——即常规。陈词滥调是,他们以爱情故事中恋人们一以贯之的方式相遇:两个精力充沛的个人主义者被迫在一次探险旅行中同行,而他们似乎从见面伊始就互相憎恶;或者两个内向害羞的人,互怀好感,但又羞于明言,在一次聚会上二人皆被冷落一旁,没有别人可以说话,如此等等。类型常规是一种创作限制,它迫使作家的想象提升,以符合场合的要求。优秀作家不但不会否定常规从而使故事流于平淡,而且还会像对待故友一般频频拜访常规,知道在力图以一种独一无二的方式满足常规的努力中,他也许能找到对某一场景的灵感,将故事提升到超凡脱俗的高度。掌握了类型之后,我们便能够引导观众去体验丰富多彩、新颖别致、变幻万端的常规,从而重构观众的期待,给予他们所期待的东西,而且如果我们精通了类型,我们还能超越观众的期待,给予超出其想象的东西。比如动作/探险类型。尽管这一类型常常被斥之为没有头脑的货色,但它实际上是当今最最难写的一种类型……因为它已经被写得死去括来。一个动作片作家还能写出什么观众以前没有看过一千遍的东西?例如,这一类型的诸多常规中有一个主要常规,是这样一个场景:英雄完全控制在坏蛋的手中。处于无助位置的英雄必须踢翻桌子,砸倒坏蛋。这个场景是必不可少的,它明白无误地考验并表现了主人公的机智过人、意志坚强和I临危不惧。如果没有这一场景,主人公及其故事便会大为逊色;观众离开影院时便会有一种没有满足之感。这一类型所孳生的陈词滥调就像面包上的霉菌一样,但是,若是其解决办法新颖,整个故事便会大添光彩。在《夺宝奇兵》中,印第安纳?琼斯和一个挥舞着一把大弯刀的埃及巨人短兵相接。他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恐惧,然后是一耸肩,最后是一颗子弹飞出枪膛,因为琼斯突然想起他还带着枪。关于这一场景的幕后传说是,这一备受观众喜爱的解决办法是哈里森?福特的建议,因为他当时正闹痢疾,身体太虚,没法照着劳伦斯?卡斯丹的剧本大打出手。《顽固分子》围绕着对这一常规的优雅执行而达到高潮:约翰?麦克莱恩布鲁斯?威利斯饰上身赤裸,手无寸铁,双手举在空中,面对着施虐成性、全副武装的汉斯?格鲁伯艾伦?里克曼饰。不过,当镜头缓缓地摇向麦克莱恩身后时,我们发现他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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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sんì2022-07-11 07:54sんì[新疆网友]43.255.48.57
    刚读完罗伯特·麦基的这篇转载作品,对材质、结构与风格在银幕剧作中的重要性有了全新理解。大师的手笔,深入浅出地阐述了剧作原理,受益匪浅!
    顶3踩0
  2. 熏2021-08-17 12:11[湖南省网友]203.27.122.100
    罗伯特·麦基的《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真是深度剖析了创作的核心要素,对于理解和提升剧本写作技巧太有帮助了!强烈推荐给所有影视创作爱好者。
    顶0踩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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