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故事：描述风格中国古代故事：描述风格
周瑶瑶聊天下
百家号11 1416:56钟嵘评论梁代诗人范云、丘迟时，曾运用了形象化的比喻:范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丘诗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评颜延之时，则引用汤惠休语云:谢诗如芙蓉出水，颜诗如错彩镂金。这两则评论，一则是钟嵘本人的话，一则是引前人语，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它们与《诗品》中其他运用比喻的语句不一样。其他地方，如说曹植诗“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说谢灵运诗虽有繁富之累，但“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都只是一般的比喻而已;而上引两则评语却是以形象的语言，描述、形容作品的风格、作品的美。当然，描述风格与所谓一般的比喻，有时可能交杂、融合，不易截然区分。如李充《翰林论》说潘岳文“犹翔禽之有羽毛，衣被之有绢毅”，既是说潘文出众、不同一般，也含有其文精美藻丽之意。又如谢混说潘岳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既是喻其诗略无瑕疵，也是描述其诗之美丽有光采。但是，描述风格与一般的比喻不一样，值得特别注意，那是没有疑问的。
这种以形象语言描述风格的做法，大约起源也较早。曹植《录序》云:“故君子之作也，俨乎若高山，勃乎若浮云，质素也如秋蓬，搞藻也如春葩。泛乎洋洋，光乎搞搞。”便是广为譬喻，描述作品的不同风貌。而在钟嵘之后，唐宋以来，此类评论更是层见叠出，有的更将许多作者置于一处评论，演为长篇，著名者如唐代张说评当时文人，还有皇甫提《谕业》、宋敖器之《诗评》等。著名的《二十四诗品》、姚鼐《复鲁絮非书》等，也是用此种方法形容作品风格，只不过不是以不同作者相比较，而是将不同风貌相映发而已。总之，此种形象化的描述、评论是我国文学批评中源远而流长的一种方法。
事实上，不仅文学批评，音乐、书画等艺术门类的品评也往往如此。《礼记·乐记》形容歌声，所谓“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搞木，据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便是一例。书法品评中此种情况尤多。汉代崔瑷、蔡邕、钟繇有《草书势》、《篆势》、《隶势》，极尽形容。至于集中地形容众多书家的字体，就今日所见资料而言，最早见于梁普通中袁昂所作《古今书评》，如“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萧子云书如上林春花，远近瞻望，无处不发”;“崔子玉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有绝望之意”，等等。
这种描述风格的方法，应用于各个艺术门类，历史又悠久，是否可以说也体现了我们民族文艺评论的一项特色。那是将概括性的、令人感到颇难捉摸和表达的作品风格，用具体可感的形象加以表达。如果表达得好的话，确实可以颇为恰当而又精炼地点明作品的风貌。比如钟嵘说范云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今天我们吟咏范云诗，并从其句法、用字、结构等方面加以分析，就会感到“流风回雪”的比喻确实精当。
在此种将风格具象化的评论方法中，值得探索的是评论者的思维特点。这种评论是一种高度的概括，但不是从具体概括成抽象，而是一种具象形式的概括。钟嵘未必是对范云诗先从句法、用字、结构等角度加以理性的分析，然后再加以概括和表述，而是直接由吟讽、欣赏而升华。其间关键，就在于评论者对于作品的审美感受。准确一些说，与其将这些评语看成对作品风格的描述，不如视为评论者阅读时产生的审美感受的一种形象表述，其中所包含的评论者的主观成分甚大。流风回雪、落花依草，其实是钟嵘欣赏作品时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意象。或者竟可以说，这是评论者的一次创作，只不过其审美对象不是山水风云等等.而是文学作品罢了。比如《二十四诗品》，“纤袜”一品云:“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幽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绝不是说纤株风格的作品中常常出现幽谷美人等形象;也不宜理解为用幽谷形容“纤”，加上美人便“纤”而且“稼”，或者“路曲是纤，柳阴则稼”等等。其实应该理解为那是《二十四诗品》的作者欣赏“纤秋”类型的诗歌之后，再创作出来的一幅美丽画面。钟嵘创造的意象“流风回雪”、“落花依草”当然比《二十四诗品》简单得多，但从批评方法、思维特点而言，应该是相通的。
这种批评方法、思维特点，其实已颇见于汉晋时代的人物品藻。《世说新语·赏誉》载:“世目李元礼李膺，逻傻如劲松下风。”不必理解为用“劲松下风”比喻李膺的品格，不必从理性分析的角度一一寻找李膺品格与“劲松下风”的相似点。其实是李膺的品格、风度使评论者产生了如在松下沐浴清风那样的审美感受。“见山巨源，如登山临下，幽然深远”，也并不仅是用高山幽谷比喻山涛，而是说山涛给人的感受与人们登山临下的感受相通。谢安说，小时见到王导，“便觉清风来拂人”;诸公上朝，天色犹暗，“唯会稽王来，轩轩如朝霞举”，都可作如是理解。孙绰评卫永:“此子神情都不关山水。”为何将人物神情与山水相联系?就是因为欣赏人物与欣赏山水时的审美感受有相通之处，见到某些人物能唤起身处山水之间的那种感受。卫永不能唤起孙绰那种感受，因此被评为“神情都不关山水”。正因为如此，当身处山水景物之间、兴会淋漓之时，便也能想起某一人物。比如刘淡就说:“清风朗月，辄思玄度许询。”又如王恭“尝行散至京口射堂，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恭目之曰:王大王忱故自濯濯。”又如齐武帝常赏玩灵和殿前柳，“咨磋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那并不是说杨柳柔姿与张褚的体态或性格相似，而是赏玩杨柳时产生的美感与张绪给人的美感相通。因此，当我们读孙绰的《法汰赞》:“凄风拂林，明泉映壑。爽爽法汰，校德无作。”或者读王胡之《答谢安诗》:“荆山天峙，辟立万丈。兰薄晖崖，琼林激响。哲人秀举，和璧夜朗。”就感到那不是用自然景物作一般的比喻或映衬。那些写山水的句子其实是作者对于人物风貌的一种审美感受。总之，六朝的人物品藻，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钟嵘《诗品》所载对颜、谢、丘、范的评论，理解我国文艺批评中那种评论的思维特点。而汉魏六朝的文学艺术品鉴，多与人物品藻相通，于此也又得到一次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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