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姐一整天都不见踪影，让我心中莫名地忐忑。
加上丁婶一直在一边嘟囔着，说眼皮子跳个没完，我更加不安了起来。
其实早两天我已感觉小姐最近心神不定，但她不说，我也不便多问，今个儿早起就不见了她，我总觉得，她并不是寻常外出。
下午逮着机会，跟丁婶旁敲侧击了一番，她倒是知无不言，只是说到底，我心中的迷雾还是没有解开。
吃过了晚饭，我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或者，我应该直接问问沈管家。
直觉告诉我，小姐的反常，与他息息相关。
就在我鼓起勇气准备磨着丁叔带我去大少爷的公司碰碰运气，我隐约听见有汽车的声响。
小姐回来了！
我兴奋地跑下楼，还未到门口，已经听见丁婶的惊呼声。
紧接着，沈管家半扶半抱着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
“小姐，”丁婶连忙上前搀扶，“你这是怎么了？”
小姐靠在沈管家怀里，身上披着他的外衣，头发散乱，还滴着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
我帮着他们将小姐扶到沙发上，见她脸色煞白，嘴唇还在颤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她看我一眼，摇了摇头，示意我安心。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丁婶，劳您让丁叔跑一趟，把苏医生请来。”我这才发现沈管家也全身湿透，脸色好像比小姐好不了多少，他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只是匆匆吩咐着。
“还有平安，麻烦你照顾小姐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的衣服。”
“是。”我赶紧跳起来去放热水。丁婶也小跑着去喊丁叔。
我一面放着水，一面拿了两条干毛巾，打算先给他们大概擦一下，返回客厅的时候，却发现气氛非常古怪。
“你去哪里？”小姐仍坐在沙发上，沈管家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我去公司。”
“撒谎，”小姐猛地站起来，“你又要去了，对不对？”
“小姐，您今天受了惊吓，还是好好休息吧。”沈管家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每一个字里，都像是沁着寒意。
“受了惊吓？”小姐冷笑起来，“有什么不满意就直说，别给我阴阳怪气的。”
“您是小姐，做什么自然有您的道理，我只是个下人，没什么资格谈满不满意。”沈管家就站在几步之外，可看着他的背影，却感觉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你少给我来这套。”小姐冲上前用力把他的身子扳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你明明在生气。”
“若要生气，也是先生生气，轮不到我。”沈管家任她拽着，一动不动。
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那是——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沈管家白皙的脸颊上清晰浮起的指印。他面上不再带笑，但也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淡得令人发毛。
“若小姐您闹够了，请允许我告退。”
“闹？你终于说心里话了，是啊，我是在闹，我今天闹了一整天，可你不是还是要去吗？我要是不闹，你早就已经走了，”她的声音哽住了一下，低了下去，“我要是不闹，你会停下来看我一眼吗？”
小姐……哭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毛巾，觉得进退两难。
“我明知道，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多留你一刻，但是，但是……”小姐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似乎极力压抑着抽泣，单薄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蝉。
沈管家看着她的头顶，许久许久，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慢慢伸手，按在小姐的手上，像是想要拉开她，却最终只是轻轻握住拍了拍。
“以后，别再这样了，”他缓缓地开口，“无论怎么赌气，绝对不可以，去再去挑衅李麒麟。他不是你惹得起的人。明白吗？”
我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些无奈，有些疲倦，却，那么温柔，“你当众把泰丰的少东家抽了一顿，人家怎会放过你，今日若不是我得到消息，你就真的危险了。”
李麒麟？那个城南李家的家主。
原来小姐今天，是和李家的人正面杠上了。
“有什么惹不起，他们那么多人，不是也没见拦得住我吗？”小姐仍有些微的抽噎，低声嘟哝了一句。
“那是因为人家没有想到你不识水性竟然敢直愣愣往护城河里跳。”沈管家几乎被她气得笑了。
原来沈管家的脸上，也会出现这么生动的表情。
“好了，医生也该来了。”他的手抬起，犹豫了一下，终究轻轻落在小姐的头顶，“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会没事吗？”小姐的声音里带着鼻音，透着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嗯，会没事的。”沈管家温柔地笑笑，回头准确无误地对着我的方向，“平安，水放好了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站了起来。果然，即使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楼梯的拐角，被厚实的红木扶手挡着，也并没有瞒过他的耳目。
沈管家去只是泰然自若地冲我微笑道：“赶紧过来吧，虽是夏天，再这么站下去，小姐怕也要着凉了。”
说罢将小姐交到我手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服侍着小姐沐浴更衣，医生来过开了药，又给她打了一剂安神的针剂。小姐格外温顺，任由我们折腾。
大少爷回到家，看了小姐，无奈又心疼，他们兄妹俩都并不善于说温情的话，对坐半晌也只略嘱咐了几句，令我好生照顾着，便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小姐躺在床上，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片阴影。
我看了她半晌，她一动不动，该是睡着了吧。
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准备出去，却听见她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们都觉得，我是疯子吧？”
我回过头，发现她没有睁眼，但确实在对我说话，便又回到到床边。
“没有，”我绞紧了手指，“只是……”
“什么？”
我想了想，鼓足勇气小声说道：“您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大概，是三年前，”隔了很久以后，她的声音艰涩地响起，“我发现他总会在晚上出门。有一次，我偷偷跟着他，跟到巷口，见他跟一些人碰了面，然后上了一辆车。那些人给人的感觉，很别扭，而且，令人害怕。我不敢再跟去，于是等着他，一直到天亮他回来。”
“您知道，他去见谁了？”
“他自然不肯说。我想查，但他那个人，做事天衣无缝，我跟上他一次已是奇迹，怎可能有第二次。但我既留了心，慢慢地，我发现一件怪事。跟我们家作对的人，总会莫名地倒霉，甚至消失。”
“您是说……”我不敢说出我的猜测。
“我不知道，我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实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她抬起手挡在眼睛上，可是我还是看到，枕头上洇开的水渍，“我也，不想证实。”
“那，您告诉过大少爷吗？还是——”他原本便是知情的。
“我没问过大哥，我不敢问。但是有一次，我跟沈默吵起来，一时失去理智，骂他心怀鬼胎，又闹着要跟大哥告状——”
“然后呢？”我小心翼翼地问，“沈管家怎么说？”
“他说，光和影从来都是相依的，有光的地方就有影，若没了暗影，光也将会消失。然后便走了，再没管我。”
“只有这一句？这是……打的什么机锋吗？”我似懂非懂，“若并没有证据，您如何能确定，那些事跟沈管家有关？也许，也许只是巧合呢。”
“我不能确定，但我清楚地记得另一件事。我们家当年，分明已经要完了，账面赤字，债主天天上门，眼看是撑不下去的了。却突然间，一切都迎刃而解。资金续上了，工厂重新运作，大哥甚至有余力去投资新式的百货大楼，我们一下子变得比以前还要好。
“大家说他是经商天才，说他眼光准，手段高。可是再怎么天才，也不会让钱从天上掉下来吧。一夜之间，那些钱是哪里来的，我连想都不敢细想。”
“一件事可以说是巧合，这么多事，难道都是巧合？我们秦家上辈子积多了大德，老天这么照顾我们？”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从小生在市井，更见多了人心险恶，世态炎凉，对那些个腌臜事更不陌生。
我想起下午丁婶说的那些事，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
早就听过，商场残酷不输战场，想来这些大户人家，明面上光鲜，也不需像普通百姓那样为挣个三餐温饱摸爬滚打，可背后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错综复杂，残酷龌龊恐怕远比我所能想象的更甚。
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沈管家，怕是为了保住秦家这棵遮风避雨的大树，用了些非常手段罢。
只是——
“您这样折腾自己，是为了，阻止沈管家？”我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这种方法非但起不了丝毫作用，甚至会适得其反，小姐冰雪聪明，又怎会想不到。
许久没有回应，我几乎以为她睡着了。
“我只是，”她的声音轻如游丝，在这样静的夜里，仍听不真切，“想要证明，有些东西，真的存在过。”
“我曾经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戴上了面具，从此变成一个陌生人，这些年来，我做尽蠢事，横冲直撞，无所不用其极，只想希望，能够再一次，看到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哪怕，一瞬间也好。”
她将手放下，眼睛直直地看着房顶，波光在她眼底粼粼闪动，“你今晚，是不是觉得他跟平时不太一样。”
我点了点头。
小姐苦苦地笑了一下。
“可是，没有用，这么多年，我撞得头破血流，偶尔将他的面具撞出一丝缝隙，但只要睡一觉，天亮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就还是那个陌生人。”
“没有用的。”她侧过头，闭上了眼，“而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吗？是我明知道没有用，还是宁愿，为了那一丝缝隙，一个瞬间，不惜搭上一切，包括生命。”
8
小姐终于睡着了，折腾了一天，她太累了。
从她房里出来，迎面看见一个让我意外的人。
“沈管家？”
他冲我竖起手指，我会意，轻轻地关上房门，随他下了楼。
“您，忙完了？”我斟酌着用词。
从下午到晚上，我接受了太多的讯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面前这个看上去风清月白的男子。
他似是对我的异样毫无察觉，温和地微笑道：“她怎么样了？”
“大夫说，只是略微受了惊吓，打了安神的针剂，也开了预防风寒的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他点点头。
我正想离开。
“我想去煮碗面，要不要一起？”
“煮面？”我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厅里的落地座钟，“您——还没有吃饭吗？”都已经是深夜了。
“有些地方，摆上再好的酒菜，你也是吃不下的。”他脱下外衣，钻进厨房。
“还是我来吧。”我不放心地跟了进去。
“不用，马上就好。”
我倚在门边看他，开锅的时候，袅袅的水汽蒸腾上来，仿佛烟雾缭绕，厨房这样庸常的地方，竟被他生生带出了几分仙气。
不一会功夫，两碗热腾腾的清汤面就端了出来。
“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厨艺，”他放了一碗在我面前，“试试看。”
白色的面条，撒着碧绿的葱花，再卧上一个胖胖的荷包蛋，看上去倒真令人食指大动。但比起食物，身边坐着的这个闷头吃面的男人，更让我无法移开目光。
他——好像很饿，几口下去，碗里已然见了底，而我觉得难以置信的，是即便如此，他的吃相居然仍是优雅的。
发一会呆的功夫，他已经放下了筷子，见我没动，“怎么，那么不相信我？”他笑了笑，“快吃吧，你也该饿了。”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晚餐时满心惦记小姐根本没吃几口，此刻早已饥肠辘辘。
我拿起筷子拨了两口，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饭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他的脸，在半明半暗的灯光里，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他在我心里的样子，也是模糊的，印象中，他一直在笑，得体的，谦和的，镇定自若的，云淡风轻的。
我想起丁婶和小姐说的那些关于他的故事，他是个怎样的人，他那些温和亲切却从来触摸不到真实情绪的笑容底下，埋藏着什么样的心情。
他天没亮已经出门，听丁婶说，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浚城的商家都要参加，我也听见大少爷在说什么投标的事情，他们已经准备了好几天，已经好久没有回家吃过饭了。
今天，应该很累吧。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如何能得知小姐出事赶去救她，然后全身湿透地把她送回家，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便又匆匆离去。
又见到了怎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才会倒尽了胃口。
我只看到，这么深的夜里，他披着一身夜露风霜走进家门，在昏暗的灯下，安安静静地吃一碗清汤白面。
鼻子莫名地有些发酸。
此时此刻，我连他的脸都看不清，却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他作为“人”的那部分的存在。
那些进退得宜、游刃有余的从容下，属于人的，辛苦，疲惫，或者还有，不堪重负。
让我无端想起，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我走之后，她还在使性子吗？”沈管家突然开口，正在神游的我吓得手一松，筷子落在桌上，在静寂的夜里分外清晰。
竟然看着一个男子看得入了神，我臊得脸颊都要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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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什么都没听见，连视线都没有波动。
沈管家，自有他的体贴。
耳边却仿佛响起小姐的话，一个原本就周到的人，对你做了周到的事，那并不意味着什么，他的关心滴水不漏，却唯独，没有温度。
那是我告诉她，沈管家其实对她很在意的时候，她的回答。
“没有，小姐没有吵也没有闹，很安静，也很配合。”
“那就好，不过她向来只在我这不讲理，其他时候，虽也难免火爆，但绝不是不可理喻的人。”
也许是借由夜色遮掩让他不用紧绷着心绪，也许是因为对着一个没有威胁的小丫头，他的语气，不像平素那样公事公办，竟有几分闲话家常的意味。
“你知道翠儿吧？”他提起了一个我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名字。
“略有耳闻。”
“从你来的第一天那个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少听那些闲言碎语。也是，她那么一闹，整个浚城的人，怕是不知道也难。”他十指交叉，轻搭在膝上，以一种少见的慵懒姿势，靠进了椅背。
“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星。”
“小姐不是那样的人。”我轻声反驳。
沈管家似乎有些意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难怪，”他挑了挑眉，“难怪丁婶止不住地夸你，小姐也对你一见如故。”
他的语气和表情让我觉得莫名熟悉，我猜接下来，我又会听到一些故事。
于是我选择保持沉默。
果然，他停顿了一下，便接着说了下去。
“翠儿是小姐出生那年，夫人亲自为她挑选的丫头，当时才三岁，说是伺候，其实也不过是做个伴。从那之后，她们一起长大，小姐根本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姐姐。当年秦家出事，翠儿坚持留下，陪我们一起熬过了那几年，小姐跟她的感情日笃，几乎焦不离孟。直到半年前，翠儿认识了一个男学生。”
“她爱上了他？”一般故事都是这样发展的。
“对，很俗套，两个人遇见，相爱，一发不可收拾。”
“小姐知道吗？”
“知道，她们无话不说。小姐很支持，她从来没有把翠儿当作家里的下人，一心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那个男学生家境一般，但为人勤恳上进，而且对翠儿很好，主张新式婚约，明媒正娶，一夫一妻。”
“这很好啊。”
“是啊，小姐的欣喜不亚于翠儿，那段日子，她甚至顾不上找我麻烦，天天张罗着给翠儿置办嫁妆，安排婚礼，简直跟自己是新娘子一样上心，缠着先生答允，等那个男学生毕业后给他在家里的公司安排个职务，亲自跑来公司找我，难得放低身段，开口央我给翠儿从国外定制西式的婚纱。”
就算是亲生姐妹，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我在心里微微感叹。
可那又为何——
“婚礼的前一天，翠儿去给小姐取衣服，结果，天黑了都没有回来，小姐跑到公司，把我和先生都拖出来找，我们甚至动用了道上的关系，终于找到了翠儿，遍体鳞伤，衣衫不整。”他吐出一口气，“你也是姑娘家，发生了什么，就不必多说了吧。”
是的，我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小翠姑娘经历的悲惨遭遇。
所以后来——
“她……不堪受辱，自尽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婚礼的前一天，哪个姑娘能受得了。而压倒她的最后一棵稻草，是做了这件事的人，怕我们家追究，竟然，拍下来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用以威胁。”
我倒吸了一口气，此人的卑鄙无耻，恶毒下作，让我只听，都已经气得发抖，何况小姐。
这个人，这个人——
灵光一闪，“这个人是不是就是那个林家少爷？”
我猛然想起，跟小翠的传言配套的、坐实了小姐“暴虐凶残”的那件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
“因为这样，小姐才会去找他，才会把他打了却连理由都不说，是不是？”
沈管家的目光中带了些赞许，“确实是个难得的聪明丫头。不错，那林家与我们也算故交，偏生到了这一代，唯一的儿子不学无术，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他们家一门心思想跟我秦家攀亲，林少爷更是苦苦追求小姐多年未果，觉得受到了羞辱，怀恨在心，又不敢对小姐如何，竟然寻了她身边的人下手。”
“为了翠儿清誉，我们无法声张这件事，可是小姐满腔悲愤按捺不住，不等我安排，就亲自找上了门，将林家少爷抽成了残废，恐怕下半辈子都要拄着拐杖了。”
活该，我狠狠地想，颇觉快意。
“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是行事太过冲动，”沈管家用指尖点着额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在夜风里悠悠飘散，“那种败类，原不配脏了她的手。”
他闭了闭眼，轻轻地呵出一口气，“这世上，多的是不需亲自动手，便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口吻依旧温柔，面上带着笑，优雅而无害。
看着他，我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想起坊间另一个传言。林家今年撞了邪，不但独生子被秦大小姐废了，而且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所有的生意都开始走下坡路，几个月的时间就濒临破产，林少爷之前缠绵花街柳巷、抽大烟、捧戏子的事情也被小报记者翻出来，现在身体残疾声名狼藉，家里家外鸡犬不宁。
我背上冒出了些许冷汗，吞了吞口水，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他轻搭着额角的手上。
那双手修长而白净，指尖泛着莹润的光泽，秀气得甚至带着几分纤弱，分明是戏文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公子。
这样的手上，会沾染血腥吗？
偷偷地扫了他一眼，那个从头到脚，都格外干净的男人，怎么看，都和黑暗肮脏沾染不上一点关系。
怕只怕，有些事如同泥潭，一脚踏进去，就是永不翻身，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可说到底，这个魑魅横行的世道，是光还是影，谁又能分得清呢？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累了吧？一不留神就这么晚了，你赶紧歇着吧，”沈管家温润的声音响起，“谢谢你陪我吃饭。”
“是我该谢谢您，煮面给我，还跟我说了这么多秘密。”我连忙摇头道。
“都是一家人了，有些事也就不是秘密了，虽然知你通透，早看出小姐人品，但——”他轻轻在我头顶叩了一下，莞尔笑道：“哪怕多此一举，还是想消除你的疑虑，以后，只管安安心心的，好好陪小姐就是了。”
“是。”
他说得没错，这一天我知道了太多事情，一时难以理清，直至回到房中，还怔忡得回不过神。
但唯一确定的，是我真的成为秦家人的一份子了。
从此以后，再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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