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十二个圣诞故事
作者:珍妮特.温特森
[1]
一九三一年,可口可乐公司委托瑞典裔艺术家海顿·珊布为圣诞老人做形象设计。形象必须是红色,得益于可口可乐强势的广告宣发,从此以后,圣诞老人的袍子就都是红色了。
[2]
自语言诞生起,人类就开始围坐在火堆旁讲故事了。因为在夜晚和冬季才会生火,冬季节日无疑是讲故事的天然时机。
[3]
我们给予的是我们自己。我们将自己给予他人。我们将自己给予自己。我们给予。
[4]
做饭挺像骑自行车的。以前人们跳上自行车骑着就走——现在大家都得穿上莱卡运动服、戴上护目镜,还要打破自己的时速和行程纪录,不然都不好意思骑车。在家做饭不是奥林匹克竞赛。做饭是一个日常而普通的奇迹。
[5]
食物储备多得像是一个战备警告;炸弹大小的布丁在货架上呼之欲出,子弹般的大枣一发一发地叠放在硬纸盒里,一排松鸡像玩具战机一样挂在后门上,栗子已在待命,随时准备加热开火,而那只散养的有机火鸡——再好的兽医也救不活了——蜷缩在铝箔纸堆成的小山旁边。
[6]
圣诞蛋糕压得我步履蹒跚——这分量放在中世纪是会被石匠拿去做大教堂的奠基石的。你从我手上接过去放进车里。所有东西都得放进车里,因为我们今晚要去郊外。东西越装越多,感觉只能让那只火鸡来开车了。车上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而我和一只藤编驯鹿挤在一个座位上。
[7]
“葡萄酒在饼干盒下面。”
“那可不是葡萄酒,是火鸡。它太新鲜了,我得用胶带捆住它,免得它像爱伦·坡的惊悚故事里写的那样费劲爬出来。”
“别恶心人了。这只火鸡度过了快乐的一生。”
“你也过得很快乐,但我可没想过要吃你。”
[8]
“盗窃商店内的陈列品。在公共道路上丢弃物品。绑架。也祝你圣诞快乐,警察先生。”
[9]
你很安静。然后你说:“当他,圣诞老人,随他是什么吧,让我把我所害怕的交给他,我想到,如果东西全都在车上,而你不见了,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的房子、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所有我拥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而你不见了,会怎么样呢?于是我想——那就是我害怕的。我害怕到甚至都不敢去想一下,但它就在那儿,一直都在,就像一场正在逼近的战争。”
“是什么?”
“我在一点一点地把你推开。”
“你想把我推开吗?”
你吻了我——就像我们曾经亲吻彼此那样——我能够感觉到我的眼泪,然后我发现那是你的。
[10]
“我来生火。”我说。
“晚点吧,”你说,“我想先和你梦游回床上。”
[11]
现在往台面或擀面板上撒些面粉,取出混合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开——这对你的三头肌有好处——稍微拍打面团,如果你像温特森太太一样的话,就想想你的敌人,直到你对面团的质地满意为止;要达到可以把它丢到某人(你的敌人)身上并造成伤害的程度。把这个圣诞节导弹放回碗里,用一块带着知更鸟图案的茶巾盖好(知更鸟是可替换选项),把它放进冰箱里冷藏一个小时,如果天气够冷或者在下雪或者和这节令相符合,也可以直接放到窗台上,但不能是下雨。
[12]
我用的是一个雅佳炉所以我对烤箱一窍不通——而温特森太太用的是一个温度骇人的燃气烤箱。它就像一个被阉割的暴脾气大火炉,咆哮着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矮胖。四方。短腿。铸铁。打开燃气阀门。嘶嘶作响。把火柴丢进去。靠后站。轰隆隆。咆哮。滋出的蓝色火苗渐渐稳定成一行被压制住的橙色。烤箱内部就像是一个拥挤的球场,里面有会自己反弹发射的火焰。现在开烤。
但愿你拥有这个野生喷火箱的驯化家养版。
[13]
它正在下雪(“It is snowing”)。在英语中,我们并不知道在下雪的“它”究竟是谁。可能是上帝。也可能不是。
不管怎么说。它。正在。下雪。
[14]
山雪。极地雪。滑雪场雪。厚厚的雪。像小飞蛾振翅般的雪,像飞蛾匆忙赶路般的雪,像是谁(是它吗?)拿来擦拭天空的薄片般的雪。
尖利的雪如同昆虫叮咬,柔软的雪如同泡沫,湿答答的雪无法成团而干燥的雪可以,然后将世界包裹,就为了让你在夜里醒来时万籁俱静,为了让你在夜里在床上睡得更沉,为了让你在夜里梦见雪花,睡得同雪一样深。
[15]
你不能融化我们的雪魂。每个雪族人都有一个雪魂,而雪魂可以穿过时间空间冰雪霜冻。你会发现我们和北极熊、驼鹿、驯鹿在一起。你也会发现我们在白云中等着重新开始。开始下雪的时候,我们就离得不远了。
[16]
他永远都不会说话。他不是雪族人,他只是雪。一个大人把他堆了出来,但并不相信他,也不爱他。所以他没有活过来。
[17]
我们有什么呢?松鸡、烤土豆、胡萝卜、某种我种在花园里还能从鼻涕虫和鸽子口中存活下来的随便什么绿色蔬菜。运气好的话,我们吃抱子甘蓝,运气不好的话就吃羽衣甘蓝。我们还有很多浓厚的肉汁,以及这个故事的主角,露丝·伦德尔的腌紫甘蓝。
[18]
圣诞节布丁——一般是她在上议院的一位朋友做的——大小和炮弹差不多,重量也是。那是一枚伪装成甜点的致命武器。露丝会把它用布包着在一个双壁锅里煮上几个小时,这是老式方法。由于她厨房的通风不太好,我们后半夜就会在一种带着洗漱味道的希区柯克迷雾中度过。连猫也会咳嗽。
[19]
仪式是一种改变时间的方式。我的意思是,这种方式可以给忙碌生活中永无休止的搅扰按下暂停。
[20]
他告诉我,对于一个没有翅膀的生灵来说,我十分接近一只小鸟。他说这话有温存的意味。我骨骼轻盈,摔倒了也不会留下痕迹。我的脚步不会留下足迹。我的丈夫喜爱我的腰身,纤细得如同一条绳子。他说我的手脚纤弱得像一张网。他把我称作他的织物。我们相遇的时候,他温柔地解开我的头发并亲吻了我。
[21]
我呼出的气息厚重。我想象着我可以读懂从我口中飘出的形状。就好像我在对自己用一种其他人不能理解的蒸汽语言说话。我的呼吸形成了这些词语:
爱情。小心。勇气。意外。
这个游戏在我们途中穿越长长冰柱的时候给我以消遣。我们穿过河湾围场时,我的准丈夫在马镫上站起来,从一棵橡树上砍下一根低压的槲寄生枝条。他把枝条弯折起来做成一顶小小的冠冕,然后挂在他的马鞍头上。那是给我的,他说,在我们成婚之时。我要成为他的槲寄生新娘。
我从一旁瞥着他。他是多么自信沉着。而我害羞又温和。我喜欢他的坚定自如。
“她像只野兔一样局促,”我的父亲说,“像一只从藏身的罩子下跑出来的野兔一样局促。”我的丈夫说他会罩住我。他的随从们大笑起来,我的父亲也笑了。我脸红了。但他并不是刻薄。
我们骑马上路的时候,我想象着童年的我和我同行了一会儿。然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她调转她的小马并挥手告别。走了那么远的路,我一直都在想我的家和我所舍弃的东西。我正在舍弃我的一部分。
还有其他的我,也在那荒凉的道路上消失了。自由的、无忧无虑的、无拘无束的我,独自一人在高高的沼泽地上的我,或者是在黑夜烛光下低头读书的我——她不能和我一起走,虽然她试过。
我的准丈夫越是亲切地谈起我作为他的夫人的责任,我越是感觉到自己被漫长的发号施令的日子束缚住。作为领主夫人,在肩膀上披件斗篷就跑进雨中会有失身份。
[22]
小号。旗帜。跑动的脚步。火光。
我的夫人,这是你的家。
是的。这里。这座城堡。古老,并用城墙围起。几个世纪前他的家族建起这座城堡。现在我们仿佛就生活在他们之中。
而在那座吊桥上——她就在那里,等待着我。那个我即将成为的我,更加年长、严肃、阴郁。我骑马通过吊桥桥头时她点了点头。她没有笑。
小号。旗帜。低下的头。火光。音乐。
我们成婚了。
[23]
你听过那个笑话吗?——你爱上某人是因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然后你用接下来的人生控诉对方是这样的人。
[24]
奥布莱恩对威化薄片薄荷糖感到纳闷。哪一个字才是重点?威化?薄片?薄荷糖?这些巧克力的目标客户是厌食症患者吗?威化薄片薄荷糖。夹心才是关键?奥布莱恩尝过所有夹心巧克力里的夹心。她也试过所有瓶装身体乳。颜色、质地和气味都如出一辙。在一个没人到访的小镇,任何导航系统上都不会显示的无名之地,有一个工厂专门生产黏糊糊的东西。全年不间断生产的东西成桶地储存在低温环境中,然后卖给专做圣诞节生意的投机贩子。
[25]
人们会一夜白头——但能一夜金发吗?而且还是在冬天?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玉米糊。马德拉蛋糕。柠檬。她没吃任何黄色的食物。她一定是病了。她一定是得了黄疸病。那是黄色的。但她并没有生病的感觉。她感到奇怪以及莫名其妙的快乐。
[26]
我的朋友珍妮特·温特森包了兔子肉、胡萝卜和韭葱馅的饺子,吃起来很不错。她的花园里有很多兔子。我认为这是因为她种了很多胡萝卜。但众所周知的是兔子不吃葱类,所以她把胡萝卜种在了全副武装的韭葱护卫后面。不过有时,仍有兔子屡教不改,于是我们就有了这个饺子。
[27]
如果锐克太太是一只鸟,她不大可能飞远——或真的飞起来——因为从大多数方面来看,锐克太太酷似一只庞大的火鸡。不是野生火鸡。不是。而是一只拥有肥厚的胸脯、堆叠的脖子、小脑袋、小细腿的家养铜色大鸟。不过并没有人见过锐克太太的腿,在那个年代,隐藏才是时尚。只是说如果她有腿的话,应该是火鸡腿那样的。也就是说,她的腿不是为旅行而设计的。
[28]
我们是人,不是机器。我们有艰难的时候。我们会精神状态不佳。我们有高光时刻,但我们仍会失败。我们并非直线前进。我们有会受伤的心和无所适从的灵魂。我们会杀戮和毁灭,但我们也会建设和创造可能。我们已经登上了月球,发明了计算机。我们大多数事情都可由别人代劳,但我们仍然得和自己相处。我们是相信一切都已经太迟的悲观主义者,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是爱上第二次机会的卷土重来的孩子。每一个新年都是另一次机会。
[29]
她是一个闷闷不乐的女人,因此在我们家中,这段快乐的时光尤为珍贵。我能肯定我喜欢圣诞节是因为她喜欢。
[30]
最后我的母亲回到家,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劣的冰雹天气,虽然那可能是她个人的天气。她拎着一只鹅,身子一半在购物袋里面,一半在外面,松垂的脑袋耷拉在一旁,就像一个无人能记起的梦。她把它递给我——鹅和梦——然后我把鹅毛拔下来扔进桶里。我们留着鹅毛来填充需要重新填充的各种东西,我们还留着从这大鸟体内沥出的厚厚鹅油,以便在一整个冬天里烤土豆用。除了温特森太太有甲状腺方面的问题,我们认识的所有人都像雪貂一样瘦。我们需要鹅油。
[31]
去年圣诞节,我独自一人在厨房里,生着炉火——我喜欢在厨房里生火。我正给自己倒饮料时,收音机里传来朱迪·嘉兰唱的《自己度过一个愉快的小圣诞》。我记起温特森太太如何在钢琴上弹奏那首歌。那是我们都知道的一段时光,混合着悲伤和甜蜜。遗憾吗?是的,对我们发生分歧的每件事,我都感到遗憾。但也有认可,因为她是一位出色的女人。应该出现一个奇迹把她从没有希望、没有钱、没有任何改变可能的牢笼生活中解救出来。
幸运的是,她得到了奇迹。不幸的是,奇迹是我。我是那张幸运金卡。我本可以带她去任何地方。她本可以得到自由。
[32]
奇迹引爆了现状,而爆炸和冲击意味着有人会受伤。
什么是奇迹?奇迹是一次干扰——它打破了时空的连续性。奇迹是无法纯粹用理性解释的一种干扰。机会和命运掺杂其中。奇迹是有益的干扰,是的,但奇迹就像瓶子里的精灵——放他们出来,之后会发生骚乱。你会实现三个愿望,但还有其他许多事情随之而来。
[33]
撒旦是一颗靠不住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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