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焚绣楼（上）
王玉珍口述 张子训整理
界沟集自古就有个四月十二会。一到逢会，河南河北，人山人海。戏台搭到河北沙滩上，满河坡都是听戏的。《反杨郃》《地塘板》《罗章跪楼)《铡包勉》《卖苗郎》《对花庭》《刘墉私访》《二进宫》……笛儿啦鼓的，顺河能传十来里，可热闹啦。
这一年，又逢四月十二会。为了方便行人，再搭着河水小，不知哪个好行善的老斋公，出钱包了渡船，在曹庄渡口，搭了一座浮桥。
半晌午的光景，有个穿了一身紫花布新衣裳的书生，在搭了浮桥的曹庄码头边上，捧着河水，喝了一口，然后痛痛快快洗个脸，只是因为没带手巾，又舍不得用新褂子前襟擦，淋淋漓漓一脸水珠，两只手甩呀甩的，在那里晾。一声鸾铃响，车轮辘辘，打浮桥上驶下来一辆马轿车子，车帘一掀，“扑棱”飞出来一个红纸包，不偏不正，正落在那书生的脚边。
书生看了看驶过去的马轿车子，愣了一愣，弯腰拾起那包儿，末曾打开，先闻到一股脂粉香。打开包儿一看，是一幅半新红绫子汗巾，内包青铜皮钱一串，看那红绫子汗巾，上绣折枝玉兰一幅，心中不由得热古辣辣一动：莫非是轿中人无意丢失？不像！无意丢失，总该在车上轿内，断不会斜刺里飞来！那么，这是轿中人有意相赠啰，看这汗巾，看这花儿，一股粉香恁好闻，定是一位红粉佳人。她为啥要赠我汗巾铜钱？莫非是有事相求？不行，我得问问她。书生转脸望望，那马轿车子已是驶上河坡了，不敢怠慢，紧走小跑，就追那马轿车子。
古场大会，会大人多，撵得紧了，还怕人家骂长不成，书生不敢偎马轿车子十分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只手还得按住褂子兜儿，红绫子汗巾包儿还在里头装着呢，恐怕颠哒掉喽，咋不搁手里攥着？手心出汗，弄湿了咋办？
书生是谁呀？界沟集旁边胡庄胡金榜。打过新春，交过新节，刚刚十七岁，正在村学堂里念《诗经》，今日逢会，先生解馆，放学生来赶会哩。别看这胡金榜才十七岁，身条已经长成了，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也算是一表人才；论学问，搁那村学堂里，也算是小禿抹帽儿——头一明（名），只是因为家里不咋暄腾，高不成，低不就，还没定亲。
再说这胡金榜心里打鼓，脚不停步，不远不近，跟定那马轿车子，上河坡，下河堤，穿大街，过小巷，一直来到天齐庙门口儿。啥叫天齐庙？天齐庙就是东岳庙，敬的是东岳大帝，是秦始皇封的天齐王。界沟集的天齐庙在哪？就在现在的界首第一小学院里。赶车的老汉一勒马缰，马轿车子稳稳停在庙院里。一个小丫头打开轿门，从车上搀扶下来一位姑娘。胡金榜就觉得眼里一亮，心里一蹦，浑身热古辣辣，木不登登，魂都飞啦！眼巴巴看着那姑娘苗条的身材，袅袅婷婷的碎步，被那小丫头扶着进了大殿。胡金榜背倚着庙门，不眨眼珠儿地定在那里，不由己地一阵胡思乱想：再说她是七仙女，衣裳有缝身有影儿；再说她是风流女，举止不是轻狂人，她为啥赠我手中包儿？莫非对我有了情？有心上前搭个腔，还恐怕羞住人家。正在胡思乱想，就见那姑娘一手扶着小丫头，一手拿汗巾揩着眼又出了大庙，袅袅婷婷又上了马轿车子。赶车的老汉招呼一声：“姑娘坐好了！”这才晃动红缨鞭，顿顿勒缰绳，金铃响，车轮动，回车出了庙门。马轿车子正从胡金榜身边过去，小书生嘴张几张，可是没说出话来。
车过身边隐隐约约听得有抽泣声，小丫头子说：“姑娘，你心可要放宽点儿，你诚心诚意来烧香……”远了，听不到了。越听不清下文越想听，胡金榜身不由己，又跟着马轿车走了。心乱如麻：这姑娘为啥来烧香？为啥又哭鼻子抹眼泪的？得恩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人家待我这么好，她有了为难事，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走着想着，一头撞到一个人怀，那人是个二不赖，搡了胡金榜一把：“混账！不长眼吗你小子盯着人家周老爷的马轿车子干啥？”
胡金榜连忙作施礼，满脸賠笑：“仁兄说哪里话来，我哪里知道什么周老爷？”这是套二不赖的话呢。
二不赖吃软不吃硬，一见人家赔礼，话就软下来了：“界沟集方圆，谁不知道周楼周举人，方才那马轿车子就是他家的，里头坐的还不是家眷？你跟在后头跑，岂不是想招没趣吗？”
既然无意中知道了想知道的事，胡金榜也不忙着再赶马轿车子，向二不赖赔过情，就装作逛会的模样，穿小巷，抄近路，朝集北关的周楼去了。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明，绰了空子，叙叙周举人。
周举人大号周德云，光绪年间中的武举。家住集北周楼，广有田产，米烂陈仓，深宅大院，轿上来，马上去，丫鬟成群，家丁成队，日子过得十分暄腾。不幸那周老爷中年谢世，两个儿子又没有功名，终日里使枪弄棒，走马射箭，家业已是如前了。最小的孩子是个姑娘，芳名周玉兰，今年芳龄一十九岁，周老爷在世时，姑娘年幼，还没许亲，前几年由大哥二哥合谋作主，把玉兰姑娘许配给了百里开外龙潭寺黄团练的少爷黄金龙。这黄金龙名字虽说响亮排场，人物样貌可不咋的，大麻脸像鸡叨的西瓜皮，样貌不算丑，最丑的是那份德行，吃喝嫖赌吸大烟，五毒俱全。周家家中大小皆知，只是瞒了玉兰小姐一人。上月里黄家派人下定礼，发日子就定在八月十四，玉兰小姐风言风语从听得女婿的德行，也自无计奈何，只是烧香许愿，求诸神福佑，配个如意郎君。今日古会，她就带着小头头毛妮，坐马轿车子来界沟集河南水北，各庙宇烧香许愿的。
待续……
资料来源：《界首民间故事集》
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
5月第一版
配图来自网络
文字录入：柴进
这个故事不是毛爱莲的同名越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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